這是穆于第一次使用周頌臣家里的密碼，輸入那串熟記于心的數(shù)字，他做得那樣自然。

    推開門，感應(yīng)燈亮起，照亮地上散落的一雙拖鞋，毛茸茸，灰撲撲，是他留在這的水豚拖鞋。

    并不是齊整地擺著，而是歪歪扭扭，像是被人踢了一腳，歪成了一對八字。

    周頌臣坐在那雙鞋前，聽到門的動靜，驚訝地抬起眼來。

    穆于忍不住又笑了起來：“這雙鞋原來還在??？”

    一旦補(bǔ)上缺失的拼圖后，從完整全貌再次推斷，就會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有跡可循。

    就好像無解殘局變成入門棋譜，現(xiàn)在能輕而易舉地知道答案。

    “忘了一件事?！蹦掠谡f，他指了指周頌臣放在玄關(guān)柜上的那兩盒餛飩。

    周頌臣緩緩垂下眼，因為門被打開得發(fā)亮雙眸暗了下去：“哦，你兩盒都可以拿走，反正又不是我喜歡吃的。”

    說完他推動著輪椅想往客廳去，輪椅把手卻被人按住了。

    穆于聲音從身后傳來：“還有一件事?！?/br>
    周頌臣扭過頭，不是很感興趣地說：“嗯，還有什么忘在這了？”忽然他意識到什么，“你連拖鞋都想拿走？”

    話音剛落，周頌臣就面露懊惱，似乎感覺到自己要搶奪一雙拖鞋實在很沒面子，哪怕剛才他拿拖鞋泄憤，還被抓了包。

    穆于這回是真的笑出了聲：“不是，是獎勵?！?/br>
    說完，他微微俯身，伸手抱住了坐在輪椅上的周頌臣。

    點到為止，克制有禮，不像情人間濃郁飽滿的接觸，更似他們當(dāng)下朋友關(guān)系能發(fā)生的接觸。

    擁抱過后，穆于直起腰準(zhǔn)備離開，有手從背后伸來，抓住了他。

    周頌臣從輪椅上站起身，在穆于驚訝的目光中，將他往墻上壓。

    穆于的確有所顧忌，生怕讓周頌臣的腳踝二次受損，于是被人攬住腰身，強(qiáng)勢地抵在墻上。

    玄關(guān)的感應(yīng)燈暗了又亮，明起明滅的光線里，周頌臣側(cè)著臉望他。

    沒有吻他，更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穆于與他對視，隨后側(cè)過臉，委婉拒絕，就像岸上千萬年過去都巍然不動的礁石。

    他的臉被掐著轉(zhuǎn)了回去，周頌臣的雙眼像灰色的潮浪注視著他，俯下來時，猶如遮天蔽日的深海，輕而易舉地將他攫取進(jìn)深淵中。

    傷了腳的周頌臣，壓在他身上的力氣比任何時候都要大，像是試圖通過緊貼的身體，將穆于完全“吃”進(jìn)去。

    喉嚨里求饒的悶哼，在糾纏的唇齒間化作零星的水聲。

    感應(yīng)燈滅了許久，周遭都是黑的，周頌臣的郁悶與煩躁在親吻中得到了釋放，穆于雙手推搡著他的肩膀，被他用力制住，周頌臣指尖從穆于的后頸撫至腰間，像是一個得不到糖果的孩子。

    沒有明確的關(guān)系，把親吻都變作了禁忌，周頌臣的手機(jī)在口袋里響了起來，一陣陣的嗡鳴，打斷了玄關(guān)處的親昵。

    唇齒分離的聲音，驚亮了燈，穆于此時的模樣，清晰地倒映在周頌臣眼里。

    呼吸是喘的，頭發(fā)是亂的。

    像是被揉碎的花，又似剝了殼的果，叫人用力地叼下了口軟rou。

    周頌臣將發(fā)燙的臉貼住了穆于的頸，鼻尖深深邁進(jìn)對方領(lǐng)口那粗糙的布料與細(xì)膩的皮膚間隙。

    一股好聞的氣溫充斥在鼻腔里，讓他覺得現(xiàn)在的穆于聞起來像個點心，味道被過高的體溫烘托著散發(fā)出來，甜得厲害，讓他有些疑惑地在上面聞了又聞：“你出來的時候噴香水了？”

    穆于正努力的平穩(wěn)著呼吸：“沒有噴香水，你先接電話…… ”

    周頌臣坐回輪椅上，將身體發(fā)軟的穆于一同拽了下來，用力摟在懷里，笑了笑：“還挺合適?！?/br>
    是指這個輪椅的寬度，正好夠坐上他，還連帶抱著穆于。

    周頌臣拿出了手機(jī)，竟然是肖韻來電。

    穆于坐在周頌臣的懷里也看見了，他緊張地盯著周頌臣，心里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某種不妙的預(yù)感，他的解釋果然在肖韻那里沒能過關(guān)。

    見周頌臣毫不猶豫地接通電話，穆于則是防備地盯著他的嘴，掐住了這人的胳膊，生怕他說出什么嚇人的話。

    可盯著盯著，視線就變了意味，周頌臣的下唇也因為剛才的親吻有點腫，帶著一種充滿性吸引力的紅，曖昧得讓人不敢多看。

    周頌臣環(huán)在他腰上的手很自然，湊過來將臉埋在他脖子里的動作更自然。

    他下意識地偏移了視線，目光落在玄關(guān)處黑色的，金屬質(zhì)地的鞋柜上，上面清楚地折射出兩人當(dāng)下的姿勢，任憑誰看了都覺得越界。

    穆于立刻掰開周頌臣的手，從對方懷里起身，刻意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周頌臣接通電話后，語句變得很簡短，只是偶爾嗯的一聲，敷衍潦草地回應(yīng)著肖韻。

    等這通對穆于來說過于漫長的電話結(jié)束后，穆于問：“你媽說了什么？”

    周頌臣把玩著手機(jī)，笑道：“她說找到可以住家的護(hù)工了，她讓人今晚過來照顧我?！?/br>
    分明剛才還在電話里拜托穆于辛苦一二，照顧周頌臣，卻立即找到了住家護(hù)工，這不免讓穆于感到多想。

    穆于愣了愣：“她是不是在懷疑我們？”

    周頌臣舒展背脊，臉上帶著一種饜足的愉悅，得到獎勵的他好似終于找回了主場：“懷疑什么，是懷疑我們在一起？還是懷疑我會對你圖謀不軌？”

    第80章

    穆于聽了這話，反而冷靜下來，思路清晰地說：“雖然我從來沒有提出過讓你追求我，但如果你一定要追求，是不是得遵守一下追求的基本禮儀?！?/br>
    周頌臣疑惑道：“禮儀？”

    穆于鎮(zhèn)定道：“你不是經(jīng)常被人追求嗎，那些追求者敢不顧你的意愿強(qiáng)吻你？”

    周頌臣光是想象一下那個畫面臉就黑了，他明白穆于的意思，故作委屈道：“不是哥哥先主動的嗎？”

    穆于紋絲不動道：“我說了，這只是一個獎勵，因為你完成了我的要求?！?/br>
    “如果我一直完成你的要求，是否次次都有獎勵？”周頌臣精準(zhǔn)地捕捉到穆于話語里的漏洞，下意識進(jìn)行談判。

    穆于滴水不漏地回答：“不一定?！?/br>
    很快周頌臣就發(fā)現(xiàn)，不止沒有獎勵，穆于再次赴往外地參賽，留在北市的時間并不多。

    兩個人在微信上倒是斷斷續(xù)續(xù)保持聯(lián)絡(luò)，而隨著時間流逝，穆于的段位積分終于艱難地從初段爬上了二段，這幾乎犧牲掉了他除課程的所有空閑。

    還是周頌臣拍了一個石膏拆除的照片，他才想起來兩人又有將近半個月的時間沒見。

    他編輯消息回復(fù)：已經(jīng)可以拆石膏了？

    周頌臣等了一會才回了一張照片，那是模擬法庭的現(xiàn)場，周頌臣穿著黑色的正裝，腳邊擱著一根同色系的手杖，造型與拐杖并不相同，更像是中世紀(jì)貴族紳士所用。

    在照片下周頌臣回復(fù)道：在庭上打石膏太失禮。

    穆于心想，難道拄手杖不會更加引人矚目？不過周頌臣的氣質(zhì)確實也與手杖相符。

    今晚有空嗎？周頌臣問。

    穆于剛結(jié)束一場比賽，羅軍讓他休息幾天，加上學(xué)校那邊剛好放假，倒是難得的假期，于是他說有。

    他們的約會通常是周頌臣發(fā)起，地點也是周頌臣決定。

    畢竟兩人身份很明確，關(guān)系也很鮮明，追求者與被追求者。

    他本以為周頌臣會帶他去餐廳吃飯，亦或是電影院，不過他又覺得周頌臣大概率不會去這樣普通的地方。

    畢竟當(dāng)年他們第一次約會，周頌臣就約在了法院里。

    而約會目的地在穆于意料之外，地點是來回四個小時車程的觀星峰，顧名思義，這個山非常適合看星星。

    穆于最近才聽到身邊人討論，說即將迎來一場百年難遇的流星雨，但穆于對這些不太關(guān)心，倒沒想過周頌臣原來是浪漫主義。

    只是……

    “你的腳能爬山嗎？”穆于懷疑地問身旁的周頌臣。

    周頌臣今日穿得不像去爬山，大概是為了搭配自己的手杖，襯衣西褲，精致又得體，像是隨時要上庭。

    “有纜車，不爬山?！敝茼灣寄弥桨澹趽u搖晃晃的車上看案件分析。

    穆于相當(dāng)佩服這人的不遺余力地利用所有時間處理工作的精力，以及在車上看資料不會暈車的本事。

    難得的休息日，他只想好好休息。

    一覺過去，等到了觀星峰，聞著清新的空氣，穆于心情也好了不少。

    周頌臣在山上定了一套小木屋，木屋既可以看日出日落，又能觀星。山上雖然娛樂活動不多，但風(fēng)景宜人，還有燒烤的地點，可以自給自足。

    穆于本以為燒烤這項任務(wù)應(yīng)該會落在自己身上，印象中周頌臣不善廚藝。

    令他意外的是，周頌臣不僅會燒烤，還烤得相當(dāng)不錯，手法老道，味道俱佳。

    穆于吃了一口忍不住豎起拇指：“感覺像是在外面賣的燒烤，你從哪學(xué)來的？”

    周頌臣卷著袖子燒烤，利落地將手中rou串翻了個面：“那條美食街上的一個大爺非要教我，說是他沒錢，只能把最值錢的手藝教給我。”

    穆于放在手中的rou串：“雖然我不懂什么城市規(guī)劃，怎么跟政府溝通，但我知道你為他們做的事情，絕對不是什么簡單輕松的事?！?/br>
    周頌臣將烤好的rou串放進(jìn)盤里：“一開始確實是因為你的緣故所以想幫幫他們?！?/br>
    穆于好奇地問：“那后來呢？”

    “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或許法律真正的力量不在于制定規(guī)則，而是在于保護(hù)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敝茼灣紗问謫㈤_了一罐啤酒，喝了一口。

    話音剛落，他自己就難為情地皺眉，“不說了?！?/br>
    穆于仿佛再度看到當(dāng)初在法庭上替他辯護(hù)的周頌臣：“為什么不說了，我很好奇我們分開的一年里你遇到了什么？”

    穆于主動道：“過去的一年，我一直在港城棋院下棋，頭幾個月一直輸一直輸，輸?shù)梦胰滩蛔〗o陳路打電話哭訴，說我辜負(fù)了師父。”

    周頌臣敏銳地察覺了關(guān)鍵詞：“哭？”

    穆于尷尬地說：“也沒有哭，就是很難受，覺得可能再下十年，我也過不了段?！?/br>
    “那后來怎么進(jìn)步得這么快？”周頌臣問，隨即他想起了一個人，厭惡道：“別告訴我是因為李蟄？”

    穆于卻說：“該你了?！?/br>
    周頌臣從制定好自己的人生規(guī)劃時，便開始有目的地去結(jié)交他認(rèn)為值得的人，組成人脈關(guān)系網(wǎng)，即使那時的他尚未從學(xué)校畢業(yè)。

    一些事情無法從書上習(xí)得，更不能從冰冷的法條中感知。

    穆于就像通往那個世界的鑰匙，那些攤販?zhǔn)巧钭钫鎸嵉脑忈專卦诜比A的城市中無聲跳動，組成這個城市的血管與脈絡(l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