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趙鳴箏向來心細(xì)，說什么也不肯秦鶴洲繼續(xù)趕路，將人半拖半扯進(jìn)了周遭一處山洞。

    歡喜派是近些年新冒頭的門派，門人殘虐狡詐，與周遭山匪勾結(jié)，肆意屠戮，已成當(dāng)?shù)匾换肌?/br>
    秦鶴洲接朝廷密令剿滅歡喜派，但恐此事泄露，便親身前往，身側(cè)僅帶了趙鳴箏一人。

    趙鳴箏自初入羽春那日，秦鶴洲便以一句凡骨定了他的終身，便是往后十?dāng)?shù)年精心教導(dǎo)，這小徒弟卻依舊僅習(xí)得一身在江湖堪堪自保的武藝，連羽春最平庸的殺手亦可隨手打殺。

    提及趙鳴箏，羽春門人總笑上幾聲，說此人能在羽春，實乃不可多思之奇跡，而后臉上似有艷羨之意：“趙鳴箏此人，于羽春這等修羅地十載有余，但一眼看去，竟是胸?zé)o城府，單純無邪，似不知世事險惡?！?/br>
    十九歲的趙鳴箏仿佛尸山血海的縫隙間長成的一株幼苗，望著這抹綠意，似乎連羽春惡鬼也品到了些許靜好。

    秦鶴洲每每離開樓中，總將其帶在身邊——縱江湖波濤洶涌，自己總能護(hù)其一二，終歸好過獨自面對羽春的血雨腥風(fēng)。

    恍神片刻，趙鳴箏已替秦鶴洲解開護(hù)腕。趙鳴箏挽起衣袖，細(xì)細(xì)觀瞧，終于在秦鶴洲小臂外側(cè)找到一處似是咬傷的破口。

    “這是……”趙鳴箏緊握秦鶴洲的手腕，將其拉入懷中，不覺間蹙緊眉心，“蛇？”

    “大約是方才打斗時，被那馭蛇的門徒所傷。那人同他的蛇皆已被我一劍斬下頭顱，我也不算吃虧?！鼻佞Q洲放下衣袖，袖口遮住半臂，起身便要離去，卻不想被趙鳴箏死死按住在原地。秦鶴洲不欲傷了趙鳴箏，便未使力氣掙脫，借力坐回了遠(yuǎn)處。

    趙鳴箏問：“若是毒蛇該怎么辦？”

    “不過一死?！鼻佞Q洲淡然道。自己貪生，卻不畏死。

    這話聽得趙鳴箏心火上涌，怒道：“你若死了，我該如何？”

    秦鶴洲輕笑，忽然伸出未受傷的那只手，從趙鳴箏前額沒入發(fā)間，揉了一下，道：“那你說該如何？”

    羽春有一藏書閣，攬盡天下奇書，趙鳴箏自知于武一道不堪大用，便時常往返其中，不知從何處找出前朝醫(yī)仙所著奇書，研讀考究多年，又多用羽春死囚試驗，竟醫(yī)術(shù)頗通。秦鶴洲將其屢屢?guī)г谏砼?，亦有趙鳴箏得力之故。

    趙鳴箏沉默未語，再度挽起秦鶴洲的衣袖，忽地低頭，用唇齒將傷處的血吮吸而出，吐到一旁。

    秦鶴洲驀地呼吸一沉，心跳迅速許多，趙鳴箏抬起頭時，亦是滿額汗珠。

    “什么鬼東西。”秦鶴洲氣息漸重，似是有人在洞口點了場火，亦或是忽然置身三伏暑天，只覺渾身guntang，大汗淋漓。

    “哈……師父，這恐怕不是毒蛇……”趙鳴箏身形搖晃，似是在極力忍耐，但終于忍無可忍，埋進(jìn)秦鶴洲懷中，將臉抵在對方脖頸間，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師父可曾聽聞過蠱蛇？”

    南疆秘術(shù)，以養(yǎng)蠱之法養(yǎng)蛇，蛇身雖死，卻依舊如生，蛇毒也因種蠱的不同產(chǎn)生異變，可任人驅(qū)使，防無可防。

    “師父，那恐怕是一條……情蠱蛇?！壁w鳴箏渾身躁動難安，低頭舔舐起秦鶴洲頸側(cè)。

    秦鶴洲悶哼一聲，渾身顫栗，伸手解開趙鳴箏袍上盤扣，隨后發(fā)狠似的，朝著趙鳴箏肩頭狠狠咬下。

    趙鳴箏吃痛，腰間抖動，試探著蹭著秦鶴洲。

    秦鶴洲沒有拒絕。他本不是會壓抑本性之人，于他而言，多數(shù)時候情丨丨欲可以轉(zhuǎn)化為殺戮。但他此刻并沒有要了趙鳴箏性命的意思。

    趙鳴箏因自己一念善意而活，跟在身邊，久而久之，似乎成了那善意的化身，時刻提醒秦鶴洲，自己活在這世上，仍有一絲善念。

    像是黑暗麻木里留下的一豆光亮。

    衣袍落盡，山雨欲來，黑云壓城，層林盡染。

    一場秋雨一場寒。

    “我什么都許不了你。”雨停后，秦鶴洲嗓音沙啞朝趙鳴箏說道。朝生暮死的羽春人，除了一己之身，什么牽絆都不配擁有，秦鶴洲身為樓主，踏入羽春樓的那刻，便從未奢求過去擁有。

    趙鳴箏壯著膽子，垂頭吻上秦鶴洲：“能替師父分憂，我什么都不要?！?/br>
    第4章 撫朔關(guān)

    歡喜派雖已覆滅，但秦鶴洲與趙鳴箏的關(guān)系，卻因那條蠱蛇，再無法恢復(fù)成從前那般坦蕩。

    趙鳴箏對此似乎樂在其中，心甘情愿做了秦鶴洲毫無名分的床榻之客。

    想要了就跑去樓主面前，撒嬌服軟，可憐兮兮討要幾回，秦鶴洲雖表面冷漠，但或許是心底的虧欠，對自己這個弟子始終多了幾分縱容，趙鳴箏想要便會給。

    但也僅此而已。

    一如秦鶴洲所言，他什么都許不了趙鳴箏。

    在羽春樓，牽絆是奪命劍，情愫是斬骨刀，軟肋是催命符。

    而樓主，更是必須無堅不摧。

    有些事，是秦鶴洲加入羽春樓后才偶然知曉的。

    譬如……羽春樓緣何在江湖屹立五十載，緣何江湖中人人皆懼，卻無一人詰難。為何當(dāng)今朝廷縱容其發(fā)揚光大，甚至威懾武林卻從未加以制止。

    羽春樓，乃是百年前皇室所建，歷經(jīng)亂世動蕩蟄伏多年，至本朝初年，為天子收攏所用，為的便是約束江湖人。

    羽春人，既是江湖人，又是朝廷狗。

    這是羽春最大的秘密，僅有極少部分的人略有洞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