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她咋不怕咱們啦？”

    “騎車技術(shù)似乎也大有長進？”

    “嘿嘿，你們說會不會是安子哥教的？”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上次安子哥發(fā)話了，咱們這一片的，不能再欺負小清音，一不許嚇唬她，二不許對她吹口哨，三不許……”

    “哎呀知道知道，三不許盯著她看，不就是三不許嘛，果然這有人撐腰膽兒就是肥啊?！?/br>
    ……

    清音可不知道自己被人議論這么多，她很快騎到學(xué)校門口，門衛(wèi)還問今天怎么來這么晚，課都上半小時了，但轉(zhuǎn)而想起老清家出的事，又跟著唉聲嘆氣。

    老清家是真倒霉啊。

    清音進了學(xué)校，沒去教室，而是按照原主的記憶找到班主任辦公室。

    此時辦公室里，坐著稀稀落落幾名老師，都在低頭備課，清音在門上敲了兩下。

    “哦，是清音啊，進來。”李修能放下手中的鋼筆，對這個女學(xué)生印象深刻。

    她不僅長得漂亮，學(xué)習(xí)還很優(yōu)異，平時在班上也不愛惹事，更不愛參加這樣活動那樣活動的，一心只讀圣賢書。

    他在打量清音，清音也在打量他。李修能剛參加工作一年，嘴唇一周的胡子都還是青的。當然，這是他帶的第一屆學(xué)生，他也就比清音他們大一兩歲的樣子，說起話來也很青澀。

    “你不是家里有事請假了嗎，忙完了嗎？如果，如果心情不好的話，就再休息幾天吧，上課不著急的?！?/br>
    清音低頭，硬要擠眼淚她可擠不出來。

    “或者是你家里遇到什么難事，需要老師幫忙的話你就說一聲?！?/br>
    清音抬頭，“謝謝李老師，我還好?！?/br>
    見她不愿多說，李修能以為是辦公室人多，她臉皮薄不好開口，畢竟這個學(xué)生一直以來都很乖，也很膽小，于是將她帶到辦公室外的小花壇邊。

    “說吧，是有什么事？”

    “李老師，我想問一下，能不能辦一個休學(xué)手續(xù)？”

    李修能一驚，“你想休學(xué)？是家里人不愿意供你上學(xué)了嗎？”

    清音也沒否認，現(xiàn)在的戀愛腦忙著追求真愛，還真嫌小姑姑多事，正在被慫恿著準備丟下她這個拖油瓶呢。

    “怎么能這樣……你成績那么好，怎么可以不繼續(xù)念，這簡直是，簡直是……不行，我去你們街道辦找人問問，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最后一個學(xué)期了……他們要是不管，我就去你父母的廠里問，工會總得管吧，婦聯(lián)呢，都不管我就去廠辦，找你們廠長和書記?！?/br>
    清音沒想到，他居然這么熱心！

    在原主的記憶中，對班主任沒有很深的印象，因為她一不當班委，二不愛找老師，妥妥的富貴閑人一枚。

    “清音同學(xué)你別氣餒，老師一定幫你討回公道?！?/br>
    “謝謝李老師?！鼻逡羯钌畹鼐狭艘还?，“我這次來，就是想辦一個休學(xué)手續(xù)，保留學(xué)籍和檔案，然后等到期末，我會準時回來參加畢業(yè)考，到時候不影響我拿畢業(yè)證吧？”

    這年頭鬧學(xué)工學(xué)農(nóng)，有的農(nóng)村孩子家里農(nóng)忙請假一請一個月的也不少見，學(xué)校都睜只眼閉只眼，只要開到證明，事情其實很好辦。

    “我們家的情況老師您也知道，現(xiàn)在大哥沒了，大嫂沒工作，光靠侄女一人養(yǎng)活我們很困難，所以我想提前參加工作，減輕一下家里的負擔?！?/br>
    現(xiàn)在是1973年，離恢復(fù)高考還早，其實高中上不上意義不大，學(xué)校里正經(jīng)上課時間不多，文化知識學(xué)不到多少，她不去學(xué)校也沒關(guān)系，只要最后能拿到畢業(yè)證就行。

    現(xiàn)在有比上高中更重要的事。

    李修能見她神情平靜，絲毫沒有委屈和難過，再三確認她是自愿申請，一定會回來參加考試之后，長長的嘆息一聲，“你能這么想也挺好。”

    “我今天就幫你辦，你明天過來拿就行?！?/br>
    李修能在學(xué)校里還有另一重身份，他是校長的兒子，他母親又在區(qū)里教委工作，單憑清音自己的能力會難，但他幫忙就簡單多了。

    清音真誠感謝他。

    “雖然我只帶過你半年，但你要知道，一日為師終身為師，平時要是遇到什么困難都可以來找老師。”

    清音有點動容，走了兩步，想起什么，“對了李老師，您最近是不是總睡不好，眼睛干澀？”

    李修能一愣，“啊是，怎么了？”

    “您最近抽空去醫(yī)院檢查一下肝，好嗎？”

    李修能不以為然，畢竟看書多了眼睛都會干澀，況且清音只是個學(xué)生，又不是醫(yī)生。

    “您相信我，您盡快去醫(yī)院看看。”

    清音心里尋思，自己先告訴他，過幾天來拿證明的時候再來問問，如果他沒去的話，自己就想辦法給他治一下，以她跟著爺爺行醫(yī)多年的經(jīng)驗，李老師的肝上絕對有問題。

    考慮到他年紀輕，也沒什么不良生活習(xí)慣，應(yīng)該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她倒是想直接上手把脈唰唰開方來著，可李修能會信嗎？

    可她忘了，老清家可是中醫(yī)世家！

    李修能居然很感激的答應(yīng)下來，“謝謝你啊清音同學(xué)，改天我去醫(yī)院看看，我聽說你經(jīng)常跟著你父親學(xué)習(xí)，其實也會看病的對不對？”

    清音：“？”還有這種好事？

    她正愁以后怎么逐漸露出自己的醫(yī)術(shù)和臨床經(jīng)驗又不用被抓去切片呢！

    “你父親醫(yī)術(shù)高明，咱們這一帶的人都知道，你跟著他應(yīng)該也學(xué)到不少東西。”

    清音腦海中出現(xiàn)很多個畫面：一位須發(fā)全白的老者在看診，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就在旁邊數(shù)病人的頭發(fā)絲玩兒；老人抓藥，小姑娘就屁顛屁顛跟在后面，偷偷嘗一口，苦得吐舌頭……

    原主跟著清老爺子，是純玩兒。

    “對不起，我不該提，你回去好好休息?！?/br>
    清音回過神，辭別李修能，開開心心騎車離開學(xué)校。

    *

    另一邊，書城鋼廠宣傳科，清慧慧剛準備下班，忽然門口進來一男一女。

    男的個子中等，濃眉大眼，一頭短發(fā)打整得精神極了，身上穿著熨燙整齊的藍色工裝，戴著眼鏡，笑得很溫和。

    清慧慧臉一紅，“志強哥?！?/br>
    “紅星姐怎么也來了？”

    “就許某人來，不許我來??？”

    清慧慧的臉瞬間紅成了西紅柿，身子扭成大麻花。

    “你們聊吧，我車間還有事，先過去一趟。”

    柳志強剛走，柳紅星就湊過去挽住清慧慧胳膊，“你啊，他不來找你你就不會去找他？”

    “大家都看著呢?！?/br>
    “怕啥，就不許別人發(fā)展深厚的革命友誼？”柳紅星嗤笑一聲，繼而打個哈欠，揉了揉眼睛。

    “紅星姐咋啦，昨晚沒睡好？”

    “嗐，可別提了，走，咱上廁所聊去?！睙o論哪個年代，上廁所聊天似乎更有性價比。

    廠里的廁所比胡同公共廁所干凈多了，男女中間隔了一堵很厚的墻，她們又躲在最里面，有人進來就不出聲，人一走繼續(xù)，還真沒人注意廁所里有倆女人。

    “昨兒知青辦又來通知，讓必須得出一人，志強是大學(xué)生肯定不能出，我大姐二姐又結(jié)婚了，只能讓我去，我愁啊。”

    “我也是可憐，要是能有個工作，現(xiàn)在就不用擔心下鄉(xiāng)的事了，咱倆從小最好，我才跟你說點掏心窩子的話，其他人面前我可不敢說?！卑屠屠?。

    十分鐘后，清慧慧動容不已，整張臉透出一種不正常的紅光，“紅星姐我不知道你最近這么發(fā)愁，早知道我就幫幫你了。”

    柳紅星苦笑一聲，“怎么幫，你父親剛出事，你還有一家子要養(yǎng)，也是難為你了，我看著都替你心疼……不過應(yīng)該快了，等你跟志強定下，來了我們家，就不用這么辛苦了。”

    清慧慧一臉羞紅，受寵若驚。

    她喜歡志強哥，這很多人都知道，但志強哥面上對誰都笑瞇瞇的，她也拿不準他到底喜不喜歡自己，可今天柳紅星跟她說的話，分明不就是那個意思？

    “志強哥那邊……”

    “嗐，他就那脾氣，嘴里蹦不出三個好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nèi)叶家粋€意思?！睍崦恋匦?。

    清慧慧仿佛吃下一顆定心丸。

    柳紅星繼續(xù)加把火：“哎呀，但這成不成還不知道呢，我倒是想跟你做姑嫂，但照目前知青辦這架勢，我不去是不行的，要是能有個工作就好了……有我留城，我肯定給你倆好好說道說道，省得他榆木腦袋，也不知道主動一下，真真是愁死個人?！?/br>
    清慧慧咬了咬嘴唇，“紅星姐你留下吧?！?/br>
    柳紅星一副“你開玩笑吧”的表情。

    “我有辦法讓你留下，我爸去世后，廠里說他的工作崗位還給我們家留著，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可以來干。”

    柳紅星面上為難，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心里卻都樂開花了！

    她嫌棄？傻子才嫌棄好吧！清揚以前的工作是在醫(yī)務(wù)室，那可是全廠出了名的清閑部門，清揚混了一輩子啥醫(yī)術(shù)沒混到，115塊工資卻是實打?qū)嵉模?/br>
    115的工資是啥概念呢？柳家目前公認最出息的大學(xué)生柳志堅，目前也才是十三級工資55元，還不到清揚老頭子的一半！

    當然，她也知道自己去頂清揚的崗也不是一進去就能拿這么多，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只要給她足夠的時間，成為女版清揚不在話下，甚至以鋼廠為跳板，跳到更好的單位去也不是不可能。

    他們柳家，啥都缺，就是不缺腦子。

    第003章

    揉著蹲麻的雙腿，倆人一瘸一拐往大院的方向走。

    柳紅星一路“擔憂”，“這工作我記得以前你爺爺活著的時候就說，是要留給你小姑姑的，她會不會有想法？”

    想到小姑姑那軟和和的，什么都好商量的樣子，清慧慧很自信：“不會?！?/br>
    “不過也對，她現(xiàn)在上學(xué)都是你在供，要是還有想法就太白眼狼了吧?！?/br>
    清慧慧眉頭一皺，想起自己三十七塊五的工資，以前父親活著的時候，她用來買雪花膏新衣裳還勉強能夠，養(yǎng)三張嘴？

    那她的臉得皸成啥樣。

    “這年頭上高中沒啥用，反正也不能上大學(xué)，不包分配的，白花那么多錢，像我家志強，高中沒念完不也能上工農(nóng)兵大學(xué)？”

    表面聽著好像是在說自家事，可聽在此時的清慧慧耳朵里，那就是一個意思——小姑姑上高中，費錢，沒用。

    她的城府都不夠看的，心里想什么臉上就是什么，柳紅星覷著，心里知道，這事十拿九穩(wěn)了。

    看來還是志強說得對，做事不能急，要先想好法子，慢慢的像鑿子一樣，旁敲側(cè)擊。

    她們剛走到大院門口，遠遠地看見廠人事科廖科長，帶著兩名小干事從十六號大院里出來，邊走邊說著什么，時而搖頭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