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什么是有意思，什么是沒意思？”

    “有趣的就是有意思。”小姑娘也不知道聽懂多少，清音失笑。

    她對魚魚真的是基本放養(yǎng)，大人聊天她要聽她就隨她，想去哪里隨她，想穿什么吃什么隨她，只要不犯原則性錯誤，清音都不阻攔。

    以至于這姑娘現(xiàn)在越來越有主見，才四歲，已經(jīng)把院里的大孩子們指揮得團團轉(zhuǎn)，丟沙包要怎么玩，她有新玩法，跳皮筋的口訣要怎么念，她也能編出新詞兒來！

    清音想了一會兒沒想通李萍的情況該怎么治療，又找出幾本醫(yī)書翻看，上面也沒有專門寫植物人的，畢竟古代壓根沒這個名詞，她只能從昏迷、昏睡、嗜睡等近似癥狀下手?？戳舜笸砩?，也沒個頭緒。

    倒是第二天，去了學校才知道，與劉麗云預料的不一樣，她以為不穿統(tǒng)一服裝是很好解釋也很合理的一件事，鐘建設(shè)卻堅決不同意，還把她訓了一通，說她作為班長，身負收款重任，卻沒有集體榮譽感，慫恿同學抗拒買服裝，覺悟?qū)嵲谑翘土嗽圃啤阉龤獾貌惠p。

    她怎么說也是獲得過很多榮譽的先進勞動者，鐘建設(shè)這話把她說得一文不值，也太欺負人了吧？當天晚上越想越氣，還紅了眼圈，也就是沒電話，不然還不得給清音打電話吐槽個三天三夜！

    祖靜只感覺這個消息是再一次晴天霹靂。

    五塊錢啊，是她一個月的伙食費了，怎么辦？

    因為去年開學前借路費受的屈辱，其實她并不想跟任何人借一分錢，所以這不是她的第一選擇。

    要不，再去電影院門口賣點炒貨？

    她不貪心的，她只要湊夠這五塊錢，能按時在星期一之前交上去就行，她不想成為班級里那個特例，那個連五塊錢都交不出的學生。

    清音看著她沉默的神情，心里也覺得鐘建設(shè)太過教條，本來就是出去春游的事，大家想怎么穿怎么穿，偏偏要統(tǒng)一服裝多此一舉，關(guān)鍵這統(tǒng)一交的費用實在是太高了，五塊錢啊，很多普通工人好幾天的工資了，這對于來自五湖四海，家庭條件參差不齊的大學生來說，真的很“昂貴”。

    不是誰都有五塊閑錢來買衣服的，可鐘建設(shè)似乎不在乎。

    *

    趕在魚魚四周歲生日之前，在顧安的不斷要求，徐文宇多方協(xié)調(diào)下，他們終于能接蒼狼回家了。小魚魚盼了好久做夢都在想的事，今天就要實現(xiàn)了。

    “mama，我們今天就要去接蒼狼，對嗎？”

    “對，你好好吃飯，待會兒咱們就出發(fā)?！?/br>
    顧安提前把那輛破車擦洗干凈，還給準備了一床厚厚軟軟的棉絮，因為蒼狼的傷勢很嚴重，現(xiàn)在雖然養(yǎng)得七七八八，但還是擔心長途奔波會顛簸到它的傷口。據(jù)徐文宇所說，蒼狼這次的內(nèi)臟全都掉出來，基本倒了一圈，腸子還在外頭漏了好長時間，前不久才裝回肚子里，足以想象傷情有多嚴重。

    他怕嚇到魚魚，一直沒接回來，也是這個原因。

    但魚魚不知道的是，爸爸把蒼狼接來，一方面是她一直念叨，另一個原因也是想著他經(jīng)常不能按時回家，擔心留老人孩子在家不安全，蒼狼來了也能保護他們。

    上午十點半，一家三口來到軍區(qū)，跟徐文宇交接之后，順利的接到了一個大木頭箱子，幸好中間是有縫隙的，通風不成問題。

    蒼狼被“關(guān)”了好幾個月，又是麻醉又是藥物的，已經(jīng)瘦得沒個狗樣了，此時正蔫蔫的趴著，但在聽見小主人聲音的一瞬間立馬就精神起來，“旺——”

    “蒼狼蒼狼是你嗎，我是魚魚呀！”

    “嗚嗚——”蒼狼使勁用爪子扒拉木箱子，一個黑漆漆的嘴筒子伸出來。

    魚魚摸摸它的嘴巴，吸著鼻子說：“蒼狼最乖啦，最聽話啦?！?/br>
    小手拍了拍伸出來的狗爪子，“蒼狼是乖寶寶，mama最愛乖寶寶啦。”

    是的，她現(xiàn)在開始進入迷茫期，分不清誰生誰的概念，總以為小菊jiejie是張伯伯生的，mama是奶奶生的，而她則是生了蒼狼……因為玩多了過家家的游戲，在游戲里她最小嘛，總是被jiejie們安排當小寶寶，一次小mama都沒當過，她可遺憾啦。

    現(xiàn)在，她可是個小mama啦！

    清音和顧安對視一眼，看來這個決定是對的，他們都不想讓她上學太早，在幼兒園之前還是以玩樂為主，她和顧安再偶爾教點數(shù)數(shù)啊，講故事啊，拼音之類的基礎(chǔ)，這樣小學一年級就不會太吃力。

    至于其它的，沒必要，以后能學成啥樣還不知道呢，只要她開心就好。

    但經(jīng)常跟著大孩子玩，總是被照顧那一個，清音又擔心她容易養(yǎng)成依賴別人的性格，這時候把蒼狼接回來，她就會有自己照顧“弱小”的責任感。

    養(yǎng)娃真的，很累，又很快樂。

    接到蒼狼，他們先去菜市場給買兩根大骨頭和胡蘿卜土豆，天氣暖了，沒冰箱，這些菜的保鮮期長一點，也不容易壞，順路經(jīng)過電影院的時候，魚魚忽然指著外面說“瓜子兒”。

    原來是看見幾個賣瓜子兒的，大院里徐大媽自從上個月摔斷腿后，已經(jīng)很久沒來這里活動了，今天賣關(guān)子的換了人，所以她一眼就看出來了。

    現(xiàn)在的電影院門前一帶就是個小型市場，賣瓜子兒的，賣汽水兒的，賣杏子枇杷板栗的……零零碎碎，十幾個人，見到青年男女就問要買嗎。

    賣的人以前主要是那些沒工作的老大媽老大娘們，但自從政策松動之后，加上很多回城知青沒工作，為了生活也紛紛加入投機倒把的隊伍。

    清音本來只是笑笑，心里還想著回去怎么給蒼狼做好吃的補補，忽然看見馬路對面，大概三百米的地方，走過來幾個紅袖章，不知道是打辦還是治安隊，又或者是便衣，分明是沖著電影院門前這些人來的。

    雖然現(xiàn)在沒有小鬼作亂了，但私下倒賣東西還是屬于投機倒把，要被抓到還是要被處罰，輕則思想教育罰款沒收，重則勞動改造。

    電影院前是有樹木和建筑物遮擋，是看不見這幾個便衣的，估計一抓一個準，清音目光一掃，忽然看見那幾個小商販里頭居然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再定睛一看，真的是她！

    清音連忙讓顧安把車停下，拉開車門，“祖靜，快上車！”

    女孩穿著件破棉衣，里頭綁著好幾個袋子，滿滿當當全是瓜子兒和炒板栗，為了保溫，塞了很多棉花，燙得她滿頭大汗，此時忽然見一輛車停在自己跟前，還有人叫自己。

    清音來不及解釋，一把將她拽上車，關(guān)上車門，揚長而去。

    祖靜心快跳出嗓子眼，“清音……怎么是你？”

    清音也想問怎么是你，你不是說周末要去看望老鄉(xiāng)嗎，但這種時候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她指指車后，“看見沒？”

    她們剛走，那群便衣就沖出來，將正在倒賣東西的幾人抓個正著，只跑了兩個，但那都是經(jīng)常來的，非常機靈的老手。

    祖靜愈發(fā)害怕，要是她這種菜鳥的話，絕對跑不掉。

    她是在校大學生，被抓的話后果可比這些正經(jīng)倒爺嚴重多了，輕則檔案留底，重則學籍都保不住。

    “謝謝你清音，要不是你……后果不堪設(shè)想?！?/br>
    “你怎么找到的這條路子？”

    “老鄉(xiāng)介紹的，知道我缺錢，正好電影院門口最近沒人賣瓜子兒，讓我來試試?！?/br>
    其實她一個大學生，沒什么社會經(jīng)驗，又人生地不熟的，把賣瓜子這事想得太簡單了，其實其中隱藏的危險她還不知道。就連徐大媽那樣的常年混跡市井的本地人，也經(jīng)常膽戰(zhàn)心驚，前幾天就是因為躲避抓捕的人，不小心踩到一塊香蕉皮，摔了一跤，就摔骨折了，至今還在家里養(yǎng)著下不了炕呢。

    清音去幫她看過好幾次，所以沒少聽她念叨出事的原因。祖靜還是把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

    但清音也不好多說，于是教魚魚叫人，“魚魚這就是mama的同學，靜靜阿姨哦?！?/br>
    “靜靜阿姨好?！?/br>
    祖靜回頭，見是一個三四歲左右的小姑娘，大眼睛高鼻梁小圓臉，剛好齊眉的meimei頭，短短的，像華僑商店櫥窗里擺放著的蘇聯(lián)洋娃娃，心里也很喜歡，從大衣里掏出一把瓜子兒，“來你吃?！?/br>
    “謝謝靜靜阿姨，阿姨熱嗎？”

    “是啊祖靜，把棉衣脫了吧?！彼脑吕餁鉁鼗厣执┟抟?，又藏東西的，貼身的地方估計都燙傷了。

    祖靜不好意思，但也知道清音是個非常爽快的人，自己太扭捏反倒不好，于是敞開衣服，讓熱氣散出來。

    “清音你把我放學校門口就行，我先回去休整一下，晚上再出去一撥，晚上他們下班了，應(yīng)該就不管了吧?！?/br>
    清音嘆氣，“還是別去了吧，要是被打辦上報學校，可能會……”被開除。

    其實她一直不是很贊成祖靜的做法，明明學校發(fā)的補助已經(jīng)夠吃飽了，但她依然一天一頓飯，每頓只吃一個雜面窩頭，再配上食堂送的免費湯，剩下的伙食費她難道還要寄回家里？

    在清音心里，只有自己吃飽，有力氣學習，將來努力工作，才能改變?nèi)胰说拿\，現(xiàn)在省這點錢，攢幾個月寄一次，對祖家那一大家子來說真的是杯水車薪，結(jié)果她自己也弄得嚴重營養(yǎng)不良……每天昏頭漲腦的學習，能學進去多少？

    她其實也很關(guān)注室友們的學習情況，劉麗云穩(wěn)步上升，林眉能穩(wěn)住，唯獨入學時高考成績不錯的祖靜卻一次比一次滑坡，雖然還沒達到掛科的程度，但已經(jīng)很危險了。

    這樣的狀態(tài)，不知道她能學到多少真正有用的專業(yè)知識，以后她可是醫(yī)生，是要靠專業(yè)技術(shù)吃飯的。

    真有點得不償失。

    不是清音何不食rou糜，而是她身邊也有認識鄉(xiāng)下親戚的，譬如秦嫂子的二姨和幾個表哥表姐，隨著去年年底皖安省實行生產(chǎn)承包責任制之后，石蘭省內(nèi)很多生產(chǎn)大隊也分成幾個小隊，開始走這條路子，關(guān)于種什么，什么時候種，種多少的選擇權(quán)大了很多，農(nóng)村社員的日子也好過不少。

    而祖靜的老家所在的地區(qū)，也已經(jīng)開始實行了。再不濟，只要一家子不懶，上山里挖野菜，撿點山貨，怎么也餓不死，她這點錢寄回去作用真的不大。

    一個學年下來，清音倒是很想跟祖靜成為朋友，但她好像很防備每一個接近自己的人，對大家都感興趣的話題也不參與，去年暑假邀請來家里玩她也沒來，期末復習的時候，清音劃重點，邀約大家一起去圖書館她也拒絕……被拒絕得次數(shù)多了，她也就不再主動了。

    現(xiàn)在倒是她跟劉麗云關(guān)系更近，林眉跟祖靜更好，只有姚麗娜幾乎是隱形人，不回宿舍住，也不一起上課。

    不過，清音也不好交淺言深吧，還是在學校門口把她放下。

    祖靜走了兩步，又回身，小聲懇求：“能不能幫我保密，今天的事不要告訴同學和老師？”

    清音鄭重地說：“你放心吧，我都忘了今天發(fā)生了什么，只記得在路上遇到生病的你，順路載你一程?！?/br>
    祖靜松口氣，“謝謝你，清音?！?/br>
    她雖然不愛跟人交心，從不聊自家情況，但清音對自己的好卻是知道的，她怕自己餓肚子，經(jīng)常以請客為由，請大家一起吃飯，每次都會從家里帶很多吃的，也不一定就是大魚大rou，但都是饅頭包子，一個就夠她吃一天的。

    劉麗云和林眉都不缺這個，她知道清音是為了照顧自己，才每個人都有份。

    她真的很感激清音，她是個大好人，但自己……注定跟這樣的自信的無憂無慮的女孩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而蒼狼呢，早在祖靜上車的一剎那，迅速而敏捷地跳到了后備箱里趴著，中途一點聲音都沒發(fā)出，直到人下車了，它又跳到后座來，挨著小主人的腳，乖乖趴下。

    不過，這個小插曲清音很快釋懷，她發(fā)現(xiàn)，蒼狼這次真的是沒少遭罪，原本強壯健碩的身軀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似乎連臉都小了兩圈，全身毛發(fā)黯淡無光，稀稀落落，有的地方還露出皮膚。就連魚魚也發(fā)現(xiàn)了，“mama，蒼狼肚子上的頭發(fā)怎么掉啦？”

    “因為它受傷，要做手術(shù)，就像小菊jiejie頭上做手術(shù)的時候，需要把頭發(fā)剃光哦?！?/br>
    魚魚頓時心疼壞了，輕輕的試探性的在蒼狼裸.露的肚皮上摸了一下，“一定很痛吧？”

    “嗷嗚——”狗頭蹭蹭小主人，似乎在說它一點也不痛。

    顧安也不由得心里戚戚，他是親眼見過蒼狼受傷樣子的，能撿回一條命真的是奇跡。

    “以后，咱們好好養(yǎng)著它。”

    回到家，父女倆忙著收拾狗窩，給狗洗澡，清音則用大骨頭熬高湯，交代顧安看著點，別讓湯撲出來，自己趁有空先去前院幫虎子扎針，留針時間再去徐大媽家給她拆石膏換藥。

    等轉(zhuǎn)回到正房這邊，父女倆已經(jīng)在屋檐下收拾出一個新狗窩了，還在以前舊狗窩的位置，即使下雪壓塌之后他們也第一時間修復了，此時只需要把里外打掃干凈，再換上干凈被褥就可以了。最近兩年大院里排水不好，已經(jīng)連續(xù)兩年一到夏天暴雨天氣就淹成汪洋大海，所以重新蓋狗窩的時候，他們就把地基加高，高到有好幾級臺階，與家里的門檻一樣高了。

    窩里也是精心收拾過的，墻上涂抹的是青灰色的水泥，地板是木地板，窗戶無論從里還是從外都能打開，而真正睡覺的“床”則是一個竹篾編的橢圓形竹筐，四周磨得圓潤光滑，里頭是顧mama用縫紉機做的厚實的墊子，花花綠綠全是魚魚的舊衣服，一塊一塊拼在一起，像一張小小的溫馨的嬰兒床。

    蒼狼用鼻子拱拱那小小的花花綠綠的墊子，立馬興奮得嗷嗷叫，尾巴甩成電動小馬達。

    然后也不知道是跑動扯到傷口還是怎么回事，它又像個懂事的七八歲孩子，靜靜地趴回狗窩里，看著外面來看熱鬧的鄰居們，偶爾汪兩聲表示自己在，其他時候都不怎么動。

    就連曾被它“咬”過一口的趙大媽，都摸摸它腦袋，從家里拿了一根剃干凈的骨頭過來，“吃吧吃吧，病了就得補補?！?/br>
    顧家人對外的說法，是蒼狼生了一場需要做手術(shù)的大病，鄰居們雖然震驚于他們居然舍得花錢給狗做手術(shù)，但心里也是心疼蒼狼的。要知道，它在這兩年，16號院可是整個杏花胡同當之無愧的平安大院，里頭再怎么鬧騰，外頭的小偷小摸都進不來。

    而顧家，以后有了它的陪伴，清音夜里上廁所都不用怕了，它會像一個忠誠的朋友一樣，靜靜地跟著家里每一個起夜的人，到了廁所會在外面靜靜地等著。

    記掛著李芳老師的囑托，吃完飯大家坐著聊家常的時候，清音還是閑不住，往衛(wèi)生室跑了一趟。

    她的精力不是無窮的，她也會累，但跟李萍的情況比起來，自己累點又算得了什么？雖然還沒見過李萍，但她既然已經(jīng)陷入植物人狀態(tài)，也就是個“活死人”了，自己積極一點，說不定能找到一些思路。

    “這么晚了，清科長怎么還過來？”門診護士看了看排班表，今天清科長不上夜門診啊。

    “陳老師和幾位專家都在吧？”

    “在，今天病人少，他們應(yīng)該也快下班了?！?/br>
    因為清音小小年紀就能以身作則開夜間門診，其他幾位老專家一看，也是條路子，確實方便了很多白天需要上班的病人，他們自己也能騰出更多時間過來坐診，算是一舉多得，于是大家紛紛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