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白天，林落和路寒川一直在支隊和家之間往返，路寒川每天把林落送到支隊，自己也會去不遠處的緝私隊待著，有時候也會留在支隊。

    林落一直在趕進度，大年初一忙到晚九點，才跟著路寒川回了家。初二一早她就來了，忙到上午九點半時，工作室的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林落正要往顱骨模具上抹黏土，聽到動靜，往門口看了一眼，竟意外地看到顧慈和姚星推門走了進來。

    “你們倆怎么來了？不是說好了明天再來嗎？”林落挺驚訝的。

    “我跟顧慈聽說你昨天就來了，就你一個人在這兒，別人都休息，這不合適?！?/br>
    “這個活我跟顧慈可能幫不了多少忙，但我倆怎么都得在這兒陪你。就算干不了大事，端個茶、遞個水的總可以吧?！?/br>
    姚星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進門就洗手，看來是真的要幫忙。

    他家里其實有點能量，但他爸說，要想跟林落和老楊這種人學到真本事，必須要有個當徒弟的姿態(tài)。古人當學徒，那是要伺候人的，連洗腳水都得給倒。現(xiàn)代人沒那么多講究了，但該有的態(tài)度還是得有。對此，姚星深以為然。

    顧慈話沒那么多，但他也是個行動派，進來就拿起抹布，幫林落把工作臺上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泥點擦干凈。

    有他們倆幫忙，林落的進度確實快了些。到初四中午，這個頭骨的顱面復(fù)原工作已基本完成，只要再精修一下就好了。

    林落這幾天真的挺累，中午吃完飯后，她把放在工作室的折疊床拖出來，斜倚著，再蓋上毛毯小憇。

    羅昭年假也不長，初二老婆娘家來人看小孩，他在家陪了一天，初三一有時間他就來了支隊上班。

    他一直關(guān)注著林落這邊的進度，自然也知道了林落初一就來干活的事。他心里盤算著，等這個案子結(jié)了，怎么都得給林落請個二等功回來。

    次日下午一點半左右，羅昭去了一趟三樓。到工作室門口時，他正好碰到老楊。

    那兩個實習生也在，幾個人在走廊上，也不知在說些什么。

    “怎么都在這兒站著？小林呢？”羅昭過來之后便問道。

    姚星往工作室門口指了一下，小聲說：“師父在休息，還沒醒。那個活干得差不多了，能看出來那個人長什么樣。”

    “這么快？”羅昭很驚訝。

    他真沒想到林落這邊的結(jié)果會出得這么快，據(jù)他了解，就算是方教授，想完成這樣一副顱骨的復(fù)原工作，一般也要半個月左右。

    姚星正要說話，這時工作室里傳來椅子拖動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林落醒了。他連忙打開門，探頭往里張望了一下。

    林落走過來，看到羅昭，便問他：“羅支，嫂子和孩子怎么樣？”

    “他倆都挺好的，沒什么事。你這邊怎么樣？”羅昭問道。

    “還行，羅支你自己進來看看吧。”林落抬手示意，請羅昭進來。

    那個頭像此時就放在工作臺上，雖然是用黏土做的，但人物形象立體逼真，羅昭瞧了一眼，就感覺這個頭像很面熟。

    他垂手走過去，走近看了一會兒，又往后退了幾步，隨后問老楊：“這個人，你感覺有沒有見過？”

    老楊笑著點了點頭：“可能就是我們查到的那些失蹤者之一?！?/br>
    “那套資料我這兒也有，謹慎起見，咱們再比對比對吧。小林這邊下午還要修整一下，到時候頭像會更清晰。”

    老楊很快拿來了資料，羅昭也湊上前來。倆人一起翻看著那一沓失蹤者的匯總信息，這些信息中，自然也包括照片。

    翻到第三個人的資料時，兩個人的手都停了下來，看著紙上那張三年前的照片，羅昭看了眼老楊，又看了看林落做出來的頭像，然后說：“很可能就是這個人了。”

    老楊點頭：“沒錯，十有八/九，死者就是曾少芹。”

    “經(jīng)我們的干警調(diào)查，曾少芹去年三月在今日大廈對面的鑫旺飯店打工，去年十月初就沒來上班了，連九月份工資都沒來領(lǐng)。她這個工作地點就符合我們的推斷?！?/br>
    “除此之外，幾個符合年齡性別和體重標準的失蹤者中，只有曾少芹下巴較尖、顴骨偏平、雙眼距略窄。小林復(fù)原的頭像很好地體現(xiàn)出了她這些特征，看上去至少有八成相似?！?/br>
    有八成其實就夠了，顱面復(fù)原不可能做得特別精準，這種證據(jù)通常用在偵查階段，方便警方找出死者是誰。

    羅昭又看了看，心中更為確定，就是這個人沒錯。

    他看了看表，這時距離下午兩點還有十五分鐘。他立刻道：“通知在家的幾個組長，一起開個短會，確定下一步的偵查和抓捕方案?！?/br>
    會議開了一會兒，羅昭就接到路局的電話，說是幾個局領(lǐng)導(dǎo)要來支隊進行慰問，馬上就到了。

    這個會議時間也不長，已快要結(jié)束了，羅昭便站起來，跟在家的幾個組長說：“幾位局領(lǐng)導(dǎo)馬上要來對大家進行慰問，我先下去看看，你們繼續(xù)討論，爭取會后第一時間把方案整理好，并進入執(zhí)行階段。”

    幾個組長對這種事倒不覺得有什么奇怪的，幾乎每年過年，領(lǐng)導(dǎo)都會來慰問。等時間到了，他們一起過去聽聽領(lǐng)導(dǎo)講話就行了，倒也不用跟著羅昭一起出去迎接。

    這次慰問，路局也來了，他還帶了禮品，這都是年前就準備好的。其他幾個市局領(lǐng)導(dǎo)也都帶了些用來慰問的禮物，價格都不貴，但足以體現(xiàn)一下領(lǐng)導(dǎo)對下屬的人文關(guān)懷。

    “羅支，剛挑上這個擔子，就碰上隆福寺的案子，壓力大不大？”幾個局長跟羅昭寒暄了幾句，一位局長便問道。

    “還可以，比這性質(zhì)惡劣的案件不少，但這個案子輿論影響比較大，所以說壓力確實是有一些，畢竟那么多眼睛盯著。要是破不了，有點不好交待?！?/br>
    路局沒跟他說這些客套話，直接問起了案件進展：“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了？上次聽說微量物質(zhì)檢測查出了一些東西，兇手極有可能是餐飲從業(yè)者，這兩天有什么新的發(fā)現(xiàn)嗎？”

    聽他這么問，另一位副局長怕羅昭這邊答不上來，就幫忙打圓場：“這幾天都過年呢，人手不足，再加上這案子線索不好找，想在三兩天內(nèi)就有進展，這個確實比較難?！?/br>
    在場的人都知道，羅昭是路局一手帶起來的，路局對羅昭肯定是愛之深責之切，要求會比較嚴。但這種案子，換成誰辦，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想有較大進展，都很難做到。

    所以這時候就算羅昭說沒什么進展，他們也不會意外。

    羅昭倒沒有急于回答，反而跟幾位領(lǐng)導(dǎo)說：“這樣吧，我?guī)孜幌热ヒ惶藭h室。正好在家的幾位組長都在那兒，領(lǐng)導(dǎo)有什么話也可以直接問他們嘛?！?/br>
    路局太了解羅昭了，一聽他這說話的態(tài)度，就知道支隊這邊是真有進展了。

    他也有點意外，這個速度確實很快。

    在人前，他要表現(xiàn)得對羅昭嚴一些，私底下，他還是愛護羅昭的。支隊這邊辦案子順利，最高興的也是他。

    但他面上不顯，瞪了眼羅昭，說：“耍的什么花招，問你話不說?！?/br>
    羅昭笑著請幾位領(lǐng)導(dǎo)去了會議室，這時候幾個組長已結(jié)束了會議，會議記錄也整理好了，一位刑警正在用復(fù)印機復(fù)印著資料。

    領(lǐng)導(dǎo)們就是在這時候推門進來的，三組組長也在，羅昭進來后，招手把他叫了過去，讓他把會議上的主要內(nèi)容向領(lǐng)導(dǎo)們匯報一下。

    林落并沒有參加會議，她仍留在工作室里，用砂紙對做好的頭像進行精修。

    一些細碎的土屑隨著沙沙聲掉到cao作臺面的紙板上，姚星在旁邊不時幫忙收拾下。

    他和顧慈這幾天陪著林落干活，收獲也不小。他們倆雖然還不能做顱面復(fù)原，但在林落指導(dǎo)下，對于面部八十一個特征點的選取已經(jīng)熟記于心。

    但林落并沒有讓他們倆跟她學手工復(fù)原，因為學好這個，不僅要有一定的美術(shù)基礎(chǔ)，還很費時間。

    她的建議是讓他們倆學好高數(shù)，跟李銳一樣，提前將顱面復(fù)原三維建模系統(tǒng)所需要的知識掌握好，建模系統(tǒng)一旦出現(xiàn)，他們完全可以用電腦建模來完成這種復(fù)原工作。

    倆人都聽出來林落是為他們好，不想讓他們浪費時間，他們嘴上雖然沒說，心里對于林落的點撥卻是很感激的，干起活來自然更賣力了。

    幾個人邊干活邊聊著天，等精修工作快結(jié)束時，走廊上的腳步聲忽然多了起來。林落忙著收尾工作，自然不想動。姚星卻走到門口，想看看外邊是什么情況。

    這時候門忽然被人敲了敲，姚星過去開門，看到門口站著的領(lǐng)導(dǎo)，也很吃驚。

    “小林在吧？幾位局領(lǐng)導(dǎo)想過來看看，不知她方不方便？”羅昭站在局長旁邊，率先跟姚星說話。

    “稍等一下，我問問我?guī)煾??！币π沁B忙進去，走到林落身邊，簡單地跟她說了一下。

    這時林落正挽著袖子，手上還帶著泥，聽到姚星說的事，便走到門口。

    “局長…路局，關(guān)局，你們來了??？”林落認得這些人。

    “我這邊沒什么不方便的，幾位領(lǐng)導(dǎo)是想看看顱面復(fù)原的結(jié)果嗎？”林落說道。

    “方便就好，我們確實想看看，這是一門新技術(shù)，在我們省，還沒有用這種方法來破案的先例，所以大家都想看看。小林同志過年還來上班，真是太辛苦你了?！?/br>
    局長笑著跟林落說話，態(tài)度很親切。

    他聽說了，林落大年初一就來了。他不光知道這件事，還知道這幾天接送林落的人是市局緝私隊的隊長。

    “局長太客氣了。大家想看就進來看看吧，就是復(fù)原工作剛完成，還沒收拾好，有點亂。”

    “沒事沒事，咱們什么場面沒見過？亂點沒關(guān)系?！甭肪中χ诰珠L身后，也進了工作室。

    很快，不大的工作室里站了十幾個人，那幾個在家的組長也跟過來了。他們也沒見到林落復(fù)原的頭像，出于好奇，他們也想看看。

    林落跟在羅昭身邊陪同，羅昭邊走邊向幾位領(lǐng)導(dǎo)匯報：“我們這幾天查到的那些目標人物已經(jīng)整理成冊，幾位組長都知道，但小林不知道。這些資料也沒給她看過，主要就是怕影響到顱面復(fù)原的結(jié)果?！?/br>
    眾人聽了，紛紛點頭，覺得這樣做更為合理。如果林落事先看過這些人物的照片，在復(fù)原時，有可能會受到影響，這樣就難以保證結(jié)果的真實性了。

    這些領(lǐng)導(dǎo)現(xiàn)在也沒看到那些目標人物的資料，幾個人滿腹好奇地走到工作臺邊，也想看看，這種新的偵破手段是否能有大的用途。

    很快，一個與普通人頭顱大小的頭像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只要看上幾眼，眾人便能想像出真人的樣子。

    “有沒有跟目標人物匹配上？”路局問道。

    從羅昭的態(tài)度能看出來，結(jié)果應(yīng)該不錯，所以他也沒了顧忌，看完頭像之后便回頭問羅昭。

    “匹配上了，這個頭像與鑫旺飯店服務(wù)員曾小芹的照片基本一致?！?/br>
    羅昭說著，將曾小芹的資料遞了過去。

    “還真是，沒看過照片，就把頭像復(fù)原成這樣，這說明死者確實就是這個服務(wù)員。而且小林的顱面復(fù)原結(jié)果是可靠的?！?/br>
    局長看了幾眼，就確定了林落這個技術(shù)的可靠性。

    在沒看到照片的情況下，做出這樣的頭像，這足以證明，林落又掌握了一種新的偵破手段。

    林落只想破案，倒不想再聽幾位局長夸下去，她就道：“既然匹配到了具體的人，那趕緊查一下兇手可能是誰，該控制就控制起來，該抓就抓吧?！?/br>
    “嗯，小林說得有道理。羅支，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本珠L下了命令。

    …………

    鑫旺飯店，飯店這幾天并沒有關(guān)門歇業(yè)，這家店經(jīng)營的家常菜，在周圍居民中的口碑不錯。就算是過年期間，也會有人來店里訂餐。

    只是客流量沒有平時那么多，店老板就給一部分人放了假，只留下兩個廚師、兩個服務(wù)員和一個保潔。

    快到下午五點的時候，店里的人仍然不太多，幾個服務(wù)員閑下來便在空位上坐著，這時那四十多歲的保潔大媽小聲跟旁邊的服務(wù)員說：“你們知道嗎？曾小芹她不是不干了，她可能死了?！?/br>
    曾小芹？

    保潔身邊有兩個服務(wù)員，一男一女，年紀都比她要輕一些。他們都認識曾小芹，但他們原來都以為曾小芹是換工作了。

    他倆吃驚地愣了一會兒，那男服務(wù)員看了看周圍，小聲說：“你聽誰說的？這不可能吧？我看曾小芹身體挺好的?！?/br>
    另一個女服務(wù)員也說：“就是，好好的怎么會死！你不會是嫉妒曾小芹比你年輕漂亮吧？所以才咒她死，她在這兒上班時你就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的?！?/br>
    他們倆都不怎么信，因為那保潔平時說話就比較夸張，有時候還愛造謠。

    見他們都不信，保潔急了，說：“你們還別不信，大年初一那天，有幾個人來找咱們經(jīng)理，我當時在打掃衛(wèi)生，他們沒注意到我，我聽著他們說話了……”

    幾個人湊在一起議論著，議論上頭時，竟忘了干活。

    一個廚師從廚房里走出來，他在桌上敲了幾下，冷著臉說：“菜好了，給三號桌上菜?！?/br>
    他態(tài)度實在談不上好，倆服務(wù)員平時倒不怕他，但這次他們確實光顧著聊天、忘干活了，倒也不好說什么，連忙去后廚端菜。保潔也縮了縮脖子，跑去拖地。

    這廚師個子不高，皮膚微黑，長得比較精神。他摘下身上的白大褂，走到后廚，跟另一個廚師說：“我身體不太舒服，晚上的活不能干了，想上醫(yī)院看看。今天客人不多，你幫我頂一下吧，改天我請你吃飯。老板那邊，我抽空跟他說一下?！?/br>
    另一個廚師倒好說話，立刻答應(yīng)了，還說：“王哥你跟我這么客氣干什么！去年我媽來看病，你還借我錢了。這回我?guī)湍沩斠幌戮褪橇?，這點事不用告訴老板了，省得還扣你錢?！?/br>
    姓王的廚師道了聲謝，去更衣室迅速換了衣服，手上拿著鑰匙，準備從后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