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百姓家充作賃金的舊銀錠里融出的一把鐵鑰匙。和兵部武器失竊大案，確實扯不上關(guān)系，難怪晏卿不肯提。”

    鄭相捻須微笑說：“晏少卿為人謹(jǐn)慎機敏，實為棟梁材?！?/br>
    官家指著晏容時感慨笑說：“他祖父晏相還在時，有年除夕帶著晏卿入宮赴宴，當(dāng)時晏卿才八歲罷？晏相當(dāng)眾夸贊‘吾家麒麟兒’，朕就在場，印象深得很！一晃十余年了……”

    話題就此閑扯開。

    在場幾位重臣挨個把燒融的鐵鑰匙接去手里把玩，暢想說笑，最后由鄭相把玩片刻，歸還給晏容時。

    “晏少卿拿好。”鄭相含蓄笑說：“縱然大海撈針，卻也不是毫無可能。也許，兵部失竊的眾多精鐵武器，此刻正靜置在天下某處庫倉內(nèi)，就等著晏少卿手里這把鑰匙開啟，重見天日。”

    晏容時也同樣微微一笑，將鐵疙瘩接過，依舊揣入袖中，云淡風(fēng)輕說。

    “鄭相說笑了。”

    ——

    當(dāng)天傍晚，晏容時提著大理寺公廚當(dāng)晚現(xiàn)做的一份蒸羊來應(yīng)家小院，原想說兩句話便走。

    韓老已經(jīng)登門納采，兩家開始議親，京城講究些的人家都會讓兩邊小輩回避。

    應(yīng)家當(dāng)然不講這許多規(guī)矩，晏容時也不舍得長達(dá)半年回避不見。

    但京城畢竟高門眾多，逢年過節(jié)少不得走動來往。若婚前太不講究的話，以后小滿嫁來晏家，耳邊只怕要聽閑話。

    來的時候如此打算沒錯。但一屜蒸羊才隔門遞給阿織，人還沒說話，應(yīng)小滿就把他拉進小院里去。

    “襁褓還我。”應(yīng)小滿不大高興。

    “早和你說了，我只有應(yīng)家的爹娘，誰叫你自作主張查我親生爹娘了?！?/br>
    關(guān)于襁褓，晏容時的想法不同。

    他耐心地解釋：“年代久遠(yuǎn)，其實多半查不出什么的。但還是要查。哪怕只查出一點點線索，即便查出而不相認(rèn)，但該知道的，還是要知道?！?/br>
    應(yīng)小滿納悶問：“既然都不打算相認(rèn)，為什么還要追查呢。”

    晏容時握住她冷風(fēng)里凍得微涼的手指尖，親了親。“還記得你母親對隔壁村張家認(rèn)親的心結(jié)么？”

    在七舉人巷的某個夜里，義母哭得很慘，應(yīng)小滿記得很清楚。

    “你母親會起心結(jié)，因為不知張家話里的真假，老人家便一直惦記著?！?/br>
    “你是應(yīng)家養(yǎng)女之事，知道的人不少。上回是鄰村張家認(rèn)親，等下回再有李家，王家來認(rèn)親呢？若你知道親生父母的線索，便能輕易分辯真?zhèn)危屇隳赣H少起波瀾?！?/br>
    說的有道理。應(yīng)小滿思索著，襁褓的話題就此放過。

    她牽著晏容時的手，繞過箱籠，引他在小院里彎彎曲曲地走。

    “瞧瞧你送來的滿地箱籠?！?/br>
    應(yīng)家收拾了兩天，義母收拾得心驚膽戰(zhàn)，好容易尋出些裝綢緞和金銀器之類不容易損毀的箱籠壘起雙層，把貴重易碎的箱籠靠墻放置。

    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男≡嚎偹泸v出一半空地，可以放阿織跑了。

    應(yīng)小滿指著塞滿的小院：“送來之前，想到院子這么小，堆得走不了路么？”

    晏容時表情無辜?！熬┏羌{采，就是這么大場面，許多的箱籠。六十四抬算不得什么。”

    “真的？”應(yīng)小滿半信半疑。

    “……說起來，箱籠不好運送。”晏容時很快把話題扯開：“我之前在城西買下兩所小宅院，如今都空著。你得空時和你母親商量一下，要不要把箱籠送去先放著。”

    應(yīng)小滿和義母之前就是這么想的。兩人當(dāng)場說定，算是解決了滿院子的箱籠。

    晏容時開口說：“今晚過來，主要有件事想和你們商量——”

    義母端著熱騰騰一大碗乳白羊湯過來，擱在石桌上，熱絡(luò)地招呼。

    “七郎來了？先坐下吃飯，有事邊吃邊說?！?/br>
    隔門說完話就走的回避法子，在應(yīng)家顯然行不通。

    今晚還是三大一小圍坐石桌，撈著熱騰騰羊湯里的大骨，搭一份蒸羊，幾個小菜，吃喝邊說話。

    應(yīng)小滿提起了雁二郎。

    “才消停了幾天？人又放出來了。”她如今煩雁二郎得很。

    “一出來就直奔我的rou鋪子。次次都要我切三五斤rou臊子，買了又不拿回家吃。有回我在后頭推著車出來，親眼瞧見他沒走出幾步，直接把包rou臊子的油紙包扔去路邊。我呸！”

    她跟義母齊齊怒啐了聲。最討厭浪費好rou的紈绔子弟了！

    “雁二郎又來尋你了？”晏容時舀了舀碗里乳白的羊湯。

    “他最近扳倒了家里的同父異母弟弟，又重新拿回了禁軍指揮使腰牌?？芍^是雙喜臨門，春風(fēng)得意。難怪會來尋你?！?/br>
    “尋你之前，他已知曉我們兩家下定的消息了？”

    應(yīng)小滿想了想：“早知道了。開口第一句就問我和你的事。”

    晏容時淡定地繼續(xù)喝湯。

    喝完半碗后，放下湯匙說：“他知道就好。小滿，他官復(fù)原職，還往上升了一級?，F(xiàn)在已經(jīng)是禁軍指揮正使，手下領(lǐng)著天武、龍武兩路禁軍，約莫千人。主管京畿治安巡查事?！?/br>
    “所以吶？”應(yīng)小滿氣鼓鼓地邊喝湯邊說：“我不能在小巷里揍他了？”

    “這個倒不打緊。你尋到機會照揍他便是。我的意思是——”

    說到關(guān)鍵處，晏容時細(xì)想了一陣才開口。

    “你們很快要出京了。既然雁二郎如今掛起禁軍指揮使的牌子，主管京畿治安巡查事，正好可以用他?！?/br>
    應(yīng)小滿：？

    義母那邊也納悶地插嘴：“說好八月底回老家，眼下才八月二十，還有十天，咱們家的包裹行李還在慢慢準(zhǔn)備著。七郎你這邊也莫著急，慢慢查你的案子，別累著了?！?/br>
    晏容時溫聲謝過長輩的叮囑牽掛。

    話鋒一轉(zhuǎn)：“但我今晚就是專程過來說這件事的。應(yīng)家離京的日子需要提前了?！?/br>
    “不要等八月底，越快啟程越好?！?/br>
    啪嗒，應(yīng)小滿湯匙里的羊rou滑落一塊。她急忙又從湯里撈起。

    “為什么要提前？我們說好的……”

    晏容時沉靜地注視著她。

    事關(guān)重大，越重要的事，越要緩緩說。

    “手里的兵部武器失竊大案已尋到突破口。京城開始不安全了?！?/br>
    “應(yīng)家牽扯在其中，越停留，越危險?！?/br>
    “如果可以的話，就在這一兩日盡快啟程。”

    應(yīng)小滿：“……”

    事態(tài)發(fā)展太快，她反倒沒急著發(fā)問，低頭喝了口湯。

    義母聲音都開始發(fā)顫：“咱們家怎么又牽扯在里頭了？兵部丟武器的案子，跟我們應(yīng)家有什么牽扯啊。”

    晏容時從袖中取出鐵疙瘩，放在石桌上。

    應(yīng)小滿脫口而出：“……我爹銀錠里的鐵疙瘩？”

    “正是?！标倘輹r重新把鐵疙瘩收入袖中?！拔乙运鲷~餌，大魚似乎已咬鉤了。此物有風(fēng)險，先收在我處。但我放心不下你們。”

    “應(yīng)家盡快出發(fā)離京。隋淼會帶一隊好手護送。如果雁二郎死活要跟著你們，讓他跟。”

    “誰管雁二郎?！睉?yīng)小滿終于把事情在心底琢磨了一圈回來，清脆嗓音里帶出三分惱火七分擔(dān)憂：

    “你呢？京城不安全了，你不跟著我們走嗎。”

    “我不能走?！?nbsp;大事關(guān)頭，晏容時的態(tài)度極為鎮(zhèn)定而冷靜，甚至還開了個小小的玩笑：

    “等京城此處事了，我會快馬趕上你們。放心，臘月祭拜時，這鐵疙瘩還是會放去義父的墳頭。”

    話雖說得寬慰，但嚴(yán)重性已經(jīng)解釋得很清楚。

    應(yīng)小滿和母親對視一眼，安撫地拍了拍顯露慌亂的義母的手。

    她干脆地決定：“今晚就搬箱籠。明天收拾行李，后天八月二十二，我們早晨出發(fā)?！?/br>
    第71章

    距離出京只剩一天。實在太趕了。

    應(yīng)小滿跟義母帶著阿織去了趟rou饅頭鋪子, 應(yīng)家三口跟老夫妻打過招呼，把家里屯的十來斤羊rou都留給老夫妻，相約明年二月開春時見。

    應(yīng)家把才掛了沒幾天的新招牌摘下，收攏入柜, 鋪子各處擦拭干凈, 門板上鎖。

    有路過的老主顧驚訝打招呼：“怎么鋪子上鎖了？不是說要做到八月底？”

    應(yīng)小滿歉意地笑笑：“提前回老家。明年開春回京?！?/br>
    門面不大, 不久便收拾妥貼。應(yīng)小滿抱起阿織, 回頭不舍地看了眼晨光里關(guān)閉落鎖的rou鋪子門面。

    “走罷?！?/br>
    門面處耽擱了約莫兩刻鐘。

    就這么會兒功夫，足夠有心人接到通風(fēng)報信趕來。

    街邊不知何時勒馬停住一隊甲胄鮮明的禁軍。雁二郎穿一身簇新的朱紅武官袍子，在馬上盯著有一陣子了。

    “早晨沿街巡視, 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你家三口。以為你帶一家老小出來做生意，沒想到是來關(guān)店的?！?/br>
    雁二郎下馬幾步踱近，站在應(yīng)小滿面前。

    “提前回老家？出什么事了，這么急?！彼屑?xì)打量面前小娘子的神色, 言語里帶試探。

    “和晏家的六禮還沒過完呢。”

    應(yīng)小滿：“提前回老家不犯法罷？讓個道, 我們趕時間?！?/br>
    雁二郎：“說清楚我就讓?！?/br>
    應(yīng)小滿：“想挨揍是不是?！?/br>
    義母謹(jǐn)慎地過來說話打圓場：“這位官人, 我們確實趕著回老家，明早就要走了。如果官人是來鋪子買rou的, 等明年開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