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他不干脆就這么離開算了呢？每次下了早班回到家里，看著空空蕩蕩的房間，她都以為前一天晚上是自己最后一次見到他。可是每一次她懷抱著這樣的想法，正在切菜、烤雞排或者煎牛排的時候，他總是會和前一天晚上一樣，無聲無息地開門進來，站在她身后，從鼻子輕輕哼一聲。

    ……于是，她就手一抖，把雞排烤焦了――或者把牛排燒糊了。

    她得承認(rèn)，這種感覺很糟糕。但是與此同時，這種感覺又很奇異。

    每天回家，即使開門的時候家里沒有人，也必須準(zhǔn)備兩人份的晚餐，因為有個人會在晚餐時分開門進來――雖然她從來都沒有給過他自己公寓的鑰匙，但是對他來說，這顯然不算什么問題――這樣的感覺很奇妙，有種微妙的被強迫中獎的不情愿，也有種在這茫茫人世間自己不再是獨自一人的錯覺。

    她有時候忍不住會想，他是一個把握人心的高手嗎？他想要從她這里得到些什么？

    假如他是神域的主神之一，也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曾經(jīng)做過阿斯嘉德之王的話，那么他應(yīng)該什么都不缺，地位高貴，生活適意；而她即使曾經(jīng)也是阿斯嘉德的神o，但像她這種普通的女神無論在哪種神話里都一抓一大把，她又能夠給他提供一些什么特別的東西呢？

    更何況，她也曾經(jīng)跑去小鎮(zhèn)上的公眾圖書館查過資料。圖書館里的神話書被她翻了個遍，她在其中找到了托爾和洛基兩個人的名字――盡管在神話里對他們兩人的描述，和她對他們兄弟倆的認(rèn)知有些出入――但是她沒有找到任何關(guān)于“幻境女神約露汀”的記載。

    她前幾天剛剛偷偷讀完從圖書館里借閱的最后一本關(guān)于北歐神話的書籍。那本書名叫“真實與謊言：最可信的北歐神話”。

    那本書寫得可真夠詳細，舉凡正史野史，民間傳說，統(tǒng)統(tǒng)都羅列出來，交互對比，邏輯例證，簡直要把每一位北歐神話里的主神從里到外八卦――不，剖析――得清楚透徹。

    當(dāng)然，她也看到了在那本書里，關(guān)于洛基的全部記載。好與不好的，她全部都牢記于心。

    他很顯然不像他那個萬眾敬仰的哥哥一樣美名遠播。他所有的差不多全是惡名。他所做過的惡作劇受害者范圍橫掃上下九界，人人都有可能中招；書里甚至繪聲繪色地描述了傳說中他如何去給他那個顯然有嚴(yán)重弟控傾向的好哥哥搗亂。

    ……而且，書里還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他與兩個大美女的愛情故事。那兩個大美女，一個叫安格爾波達，一個叫西格恩。書里說，她們就是他的前后兩任妻子，為了他甘愿拋棄自己的種族、自己的立場、自己的一切，無條件地忠誠于他，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死死緊跟著他；真是感人到了極點的愛情故事。

    她坐在攤位里的塑料圈椅里，那本“真實與謊言：最可信的北歐神話”就放在她的膝蓋上，打開在描繪那兩個大美女的那一頁上。

    諷刺的是，雖然這本書里給洛基本人的配圖把他畫得活像個駝背的小丑一樣，頭上戴著的羊角頭盔也丑得出奇；但這本書為安格爾波達與西格恩畫的配圖卻很是漂亮――女巨人安格爾波達的造型是穿著連身超短裙，有著一雙修長美腿和豐滿的身材，頭上戴著花環(huán)，具有自然之美的形象；而同樣出身于阿薩神族，身為女神的西格恩，一頭長卷發(fā)披在肩后，身上穿著類似于希臘神話里女神所穿的斜肩長袍，真是美麗高貴極了。

    “安格爾波達，在北歐神話中，是邪神洛基的第一任妻子。其名字的意思是‘悲傷使者’（heraldsorrow），她是三名兇惡的子女的母親：魔狼芬里爾，巨蛇耶夢加得和死之女王海拉?！?/br>
    那一頁上這么寫著。

    “有一天洛基在夢中看到自己在一片鐵森林中，見到了一位美麗的女巨人。于是第二天洛基來到鐵森林四處尋找，終于在黃昏時分遇見了夢中的女巨人。這位女巨人叫安格爾波達，她在前一晚也夢到了自己在鐵森林與洛基相遇。兩人邂逅，一見鐘情，便結(jié)為了夫妻。”

    盡管她已經(jīng)來回看過好幾遍這一段描述了，可是每一次重看，還是讓人心情惡劣。

    米斯緹有點出神，指尖無意識地輕叩著那一段印刷的文字。

    “洛基對安格爾波達十分珍愛，但其女巨人的身份為諸神所不容。很快奧丁就得知了此事，命令已封為火神的洛基以神族大局為重而遺棄他的女巨人妻子，改娶阿薩神族的女神西格恩為妻――”

    “在想什么？”一個含笑的聲音在攤位前響起。

    米斯緹嚇了一跳，第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就是“啪”地一聲猛然合上了膝蓋上的書，嗖地一下站了起來。

    那個人似乎也被她的過度反應(yīng)小小地嚇了一跳。不過他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笑著聳聳肩，說道：“……哇哦。看來我打擾了你？真抱歉?！彼麖臄偽簧仙焓诌^來，掌心托著一個紙盤，盤子里放著兩只熱狗。

    “我只是給你拿這個來的?！袅艘簧衔缫灿悬c餓了吧？”他用另外一只手指了指不遠處的流動餐車，“泰瑞那家伙做熱狗的手藝可是一絕呢，臨近的幾個城鎮(zhèn)有什么活動的時候都會請他去的――嘗一嘗？”

    米斯緹瞪著那個紙盤子發(fā)了幾秒鐘的愣，才慢吞吞地接了過來，微微嘆了一口氣，答道：“……謝謝你，邁克。我想我是血糖水平太低，導(dǎo)致行為都不正常了……我正需要這個，你真體貼，非常感謝?！?/br>
    小鎮(zhèn)好青年邁克眼看她接過紙盤子，果然毫不客套地拿起一個熱狗就咬，不禁笑了起來。

    他探手到身后，變戲法似的不知道從哪里又拿出一個玻璃瓶，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還有這個?！瓌趥愃固灾频奶O果汁，很棒！我今天出來的時候剛好路過她的農(nóng)場，就進去買了點，你嘗過嗎？”

    米斯緹只感覺那個熱狗里不論是醬料還是酸黃瓜粒都分量足足的，咬上一口就可以把半張臉弄成花貓；她艱難地咽下口中的一堆東西，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嘴，才伸手過去拿起那個玻璃瓶。

    “我聽說過……可我沒車，去不了她的農(nóng)場那邊。你今天替我?guī)Я艘黄縼碚媸翘昧??！彼χ蜌獾?，“真幸運，看來我今天在回家之前就能吃飽了?！?/br>
    和邁克的交談很愉快――他并沒糾結(jié)于上次為什么她沒去參加那個在酒吧舉行的party，也壓根沒問她上次那個來找她的黑發(fā)男人和她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當(dāng)然，也許這是因為她早已經(jīng)編了一整套故事，把洛基定義為“熱心又粗線條的奧丁森學(xué)長那個古怪不合群的精英弟弟”，“我們以前也并不怎么熟悉”。

    邁克今天倒不是來幫忙的――因為他說下午兩點鐘在他家那邊的某個空置的谷倉里，包括他家在內(nèi)的附近幾個農(nóng)場要聯(lián)合起來開個集市，賣一賣自家出產(chǎn)的各種東西和手工品，從自家種植的蔬菜水果到自制的果汁、蜂蜜、糖果和手工皂等等，都有賣的；所以他上午只是來義務(wù)接送一下鄰家的老太太，馬上還要趕回家里去幫忙。

    米斯緹聽著，覺得很有意思，不由得多問了幾句。邁克精神一振，極力向她推銷著這種自發(fā)的集市多么熱鬧多么純天然多么可信賴，最后適時地邀請她“假如下午有空的話不如去看一看？”。

    米斯緹聽了半天這種熱情但不失分寸的廣告詞，覺得也很感興趣。于是到了中午，她解決掉那兩個熱狗和一瓶蘋果汁以后，幫著教會的工作人員收了攤，就跟著邁克鄰居家的那位老太太一起坐上了他的車。同車的還有想要搭便車一起去集市購物的姐妹倆，把邁克那輛破破爛爛的n手舊車擠得滿當(dāng)當(dāng)。

    集市果然很有趣。而且賣的東西很多，完全不辜負(fù)邁克熱情洋溢的推銷詞。再加上賣貨的、來逛集市的差不多都是十里八鄉(xiāng)的居民，大家基本上都認(rèn)識，簡直就像是在谷倉里舉辦的一場巨大的同鄉(xiāng)會嘉年華，又熱鬧又溫馨；米斯緹買一袋子蘋果還被硬塞了一大包水果硬糖，買些手工皂護手霜之類的還被附贈了一根粗壯的自制香薰蠟燭，結(jié)果很快就拿東西拿得兩手發(fā)酸。要不是邁克好青年自告奮勇地跟在她身后幫她拎購物袋的話，米斯緹毫不懷疑自己會在剛剛逛集市不到一小時的時候就要累斷四肢。

    最后米斯緹離開的時候，拎著兩個巨大的塑料袋，袋子里裝滿了手工皂、護手霜、自制的小點心和糖果、香噴噴的水果、新鮮的蔬菜，甚至還有一盒焦糖布丁和一盒南瓜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