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從一路上武三對待她的態(tài)度與隱隱透出的口風，虞棲枝對自己的身世也有了猜測。

    她猜想封青凌應當不會來找她了。

    虞棲枝租住的房屋離霍秋的并不遠?；羟镫x開了長安那個傷心地，便來到蜀中投奔哥嫂，路途中流民很多，幸虧遇到封青凌，霍秋才得以抵達，安穩(wěn)地生活下來。

    霍秋大約知曉了一些虞棲枝的過往，也知道從前是她誤會虞棲枝了，再有小時候一塊兒長大的情誼，霍秋對虞棲枝頗有照顧。

    虞棲枝到蜀中的第三日，京城消息傳到，天子駕崩，太子擇日登基。

    “聽說了沒，四皇子死了！”

    “北衙禁軍之中每人發(fā)了一條金挺，捉拿到四皇子之人還有重賞！宮變當夜，四皇子的首級就被帶回皇宮了……”

    虞棲枝與霍秋路過茶館，茶館眾人的高談闊論飄進兩人耳中。

    霍秋最不想聽到的就是長安的消息，她見虞棲枝的神情也不太好的樣子，連忙快步將人拉著走了。

    ……

    新帝登基后，禁軍在酈貴妃的宮婢——熙娘手中搜到了當初酈貴妃自縊時留下的遺書。

    書信中，酈貴妃細述了虞棲枝的身世與證據(jù)，并懇求皇帝陛下放過四皇子。

    可惜陰差陽錯，這封書信在天子駕崩后才呈現(xiàn)在人眼前。

    當初劉氏幼子產(chǎn)下即夭折，嫉憤之下，劉氏授意身邊仆人將韓姨娘生下的孩子偷偷抱走，充做她自己的嫡子，虞老爺也默許了這件事。

    仆人經(jīng)過野地，恰好撿到被遺棄的剛出生不久的小嬰兒，將其帶到產(chǎn)后昏迷的韓姨娘身邊，劉氏身邊人自以為此事做得天衣無縫。

    裴璟去了韓姨娘所在的醫(yī)館。

    韓姨娘沒見到虞棲枝，只見到了裴璟。

    韓姨娘似有所覺。

    “她當時那么小，那么軟，在我懷里就像只小貓兒一樣……”

    面對裴璟的問詢，韓姨娘臉上的神色是回憶的痛苦與欣喜交織：

    “我瞧見過一眼我剛生下的孩子，他腳底有一塊胎記。但阿瀠她沒有，”韓姨娘道：

    “當時我告訴自己，她就是我的孩子……我會將她好好養(yǎng)大?！?/br>
    “阿瀠她現(xiàn)在好好的，”韓姨娘忽然抓住裴璟的手臂，似要確認些什么：“是不是？”

    裴璟默然。

    過了良久，他才從胸腔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裴璟低低嗯了聲，“她很好。”

    他如此回道。

    虞棲枝自馬車上就沒了氣息，又恰好路經(jīng)那家醫(yī)館，醫(yī)館立刻就起火。

    這一切都太過巧合。

    他直覺虞棲枝沒有死——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裴璟終于認識到了虞棲枝想要逃離他身邊的決心。

    第48章

    虞棲枝的父親治家不寧,被免除官職。

    酈家父兄于南方起事，朝廷調兵鎮(zhèn)壓，尚在京城的酈家人遭到清算。

    太子倉促登基,內外不穩(wěn)。需要裴璟親力親為的事有很多，接連幾日他都宿在衙上。

    這日天黑，裴璟終于回府，待他反應過來時,他竟已下意識來到了城郊宅邸。

    虞棲枝走后,這座宅邸的仆從都已被盡數(shù)遣散，芳兒不愿意走,自愿去醫(yī)館照看韓姨娘了。

    虞棲枝屋內一應用品都已讓人收進箱籠?，F(xiàn)下,這座宅子已經(jīng)變作空宅。

    裴璟踏入虞棲枝屋內，指尖無意識拂過虞棲枝常用的桌案。不過短短一個月過去，桌面就已蒙上一層灰塵。

    “世子?！?/br>
    衛(wèi)川從院外快步走進。

    裴璟沒回侯府，也不在北衙，衛(wèi)川終于在這里找到了裴璟，也是松了一口氣。

    “世子,趙叔那兒遣人來說，三小姐從學堂回來染了風寒,醫(yī)師去看過，沒什么大事,但三小姐聽聞今日世子回侯府，病中一直念叨著?！?/br>
    “三小姐非常想念您?！毙l(wèi)川道。

    裴璟聞言，他輕捻了下沾灰的指尖,低低應了聲。

    “我馬上回去?！?/br>
    “世子,還有，”衛(wèi)川沒有猶豫地接著開口道：“傍晚時分,我們的人傳來消息，尋到了夫人當日離開長安后的去向?！?/br>
    “若消息屬實，夫人現(xiàn)下應當在蜀中，臨近西川府的小鎮(zhèn)?！?/br>
    裴璟頓了頓。

    “知道了?！?/br>
    他的語氣實在平淡，平淡到像是早已預料到這件事。

    “夫人她沒死，”衛(wèi)川實在疑惑，“世子，不把夫人帶回來嗎？”

    裴璟沒有說話。

    衛(wèi)川很快自知多言，退了出去。

    衛(wèi)川走后，裴璟在這張空置的床榻緩緩靠坐下來，深吸一口氣。

    這間屋里，唯有這張榻上還殘余有一些它原本主人留下的氣息。

    他自然可以將虞棲枝再捉回來。酈家已經(jīng)快要沒人了，無人再會幫她。

    但虞棲枝那么想要逃，捉回來以后，他要把人鎖在侯府一輩子嗎？

    他不會放手。

    但裴璟一時竟不知該以何種方式對待她。

    ……

    五個月后。

    蜀中，沃昌鎮(zhèn)。

    “阿瀠，我去把這只陶碗還給霍秋jiejie?！?/br>
    小姑娘主動從水槽中捧出虞棲枝洗好的碗筷，抱起那只陶碗，仰頭看向虞棲枝道。

    “好。”虞棲枝對小女孩的過分乖巧體貼有些無奈，“那曉曉路上當心一些?！?/br>
    曉曉生得瘦小，已經(jīng)六歲的年紀，個頭才到虞棲枝腰這兒。

    這段時日曉曉倒是抽條般竄了些個子，她的衣袖也rou眼可見短了一小節(jié)，虞棲枝將曉曉在外衫里縮起的里衣袖口抻直，又輕撫了下曉曉稚氣的臉頰。

    溫暖重又回到了她的手臂與身體，曉曉雙眼微微睜大一瞬，又害羞般立刻抱著碗轉身走了。

    怕羞與同年紀并不相符的懂事在曉曉身上并存，這令小姑娘總是小心翼翼，看人眼色去討好人，就好似生怕虞棲枝丟下她一般。

    虞棲枝是到沃昌鎮(zhèn)沒幾日后，在渡水碼頭不遠處街市上撿到的曉曉。

    蜀中的各處碼頭，聚集著各處因水患而背井離鄉(xiāng)之人。曉曉與她的父母失散，被迫孤零零在碼頭流浪了好幾日。

    曉曉雖然瘦小又臟兮兮，但她是個女孩，并且五官非常清秀。眼光毒辣的春樓鴇母一眼相中了她，想要強行將人撿走帶回樓中，當作搖錢樹從小培養(yǎng)。

    那日虞棲枝恰好與霍秋上街，置辦些生活用具，不想從垃圾堆邊匆匆跑過來個小孩，顫抖著牽住了她的手，又躲到了她的身后。

    鴇母與春樓幫傭匆匆趕來，想要從虞棲枝手里搶人。

    虞棲枝愣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將曉曉護著了，她態(tài)度堅決聲稱自己是曉曉的家里人，讓鴇母不要再糾纏。

    曉曉很聰明，雖然害怕，但還是怯生生地在虞棲枝身后喊了她一聲“阿娘”。

    周圍人見有熱鬧看，很快圍攏過來，指指點點春樓鴇母強搶良家子女。鴇母不甘，卻也只得罷休。

    事后，就連霍秋也驚訝于虞棲枝當時態(tài)度的堅決與強硬。

    虞棲枝也說不清為什么，她當時見到曉曉，就是想幫她一把。

    蜀中民風熱情淳樸不排外，也正因如此，虞棲枝才能如此順利與霍秋一同將曉曉從鴇母手里搶回來。

    西川在水患初發(fā)之時，便主動打開城門安置流民，不僅如此，還鼓勵通商，減輕了賦稅，吸引許多人來此定居貿易。

    沃昌鎮(zhèn)只是西川一個臨近邊陲的小鎮(zhèn)，卻也是一派欣欣向榮之象。

    這里的西川調度使，早已成了許多人心底不言而喻的蜀中王。

    這幾日，虞棲枝聽許多人說起，人們都說再過幾個月后，朝廷將要派出巡查使，來西川考核官吏。

    朝廷……長安。

    來的人會是誰？

    虞棲枝心底隱隱有些憂慮。

    但，此地與長安相去甚遠，裴璟備受新帝倚重，事務繁重，定然不會作為巡查使來西川。

    在前段時日，虞棲枝一直提心吊膽裴璟會不會再讓人追過來。

    這數(shù)月來風平浪靜，她生活如常，虞棲枝懸著的一顆心也漸漸放下。

    虞棲枝擦拭干凈碗筷，很快按下憂慮，心里想著明日要去布鋪給曉曉做一身新衣裳，小孩子長得太快。

    在這時，屋門被輕輕敲響。

    虞棲枝猜想應當是曉曉回來了，她的屋子與霍秋的家很近，只一個拐角就到了。

    她打開屋門，見到眼前人，虞棲枝當場愣住。

    她用力想要闔上門，男人卻已經(jīng)眼疾手快握住門沿。

    “你果然沒有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