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叔！”

    讓陳子輕倍感意外的聲音從斜后方傳來，充滿了驚喜。

    “阿彌陀佛?！标愖虞p驚訝地轉(zhuǎn)頭，“與燈？

    郊外荒涼，與燈背著布包一路跑近：“小師叔，嗚，小師叔，真的是你，這幾個月我們打你電話打不通，找你也找不到，大家都急死了，你沒事就好，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陳子輕好一通安慰：“你怎么在這？跟你形影不離的長明呢？”

    “誰跟他形影不離了？！”與燈嫌棄地重重哼了一聲，他吸著鼻子說，“小師叔，你不知道，我最煩他了，他仗著比我早一個多月進(jìn)寺廟就欺負(fù)我，管著我，做早課都要監(jiān)督我讀了多少經(jīng)書，晚上睡覺還搶我被子……”

    陳子輕聽與燈數(shù)落了長明半天不是，毫無防備地聽他說：“小師叔，方丈圓寂了。”

    他大驚失色：“阿彌陀佛……怎么會……我?guī)煾杆?/br>
    與燈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講述事情經(jīng)過，那晚方丈把僧人們都叫過去，他給大家上課，告訴他們佛渡有緣人，只渡有緣人。

    后半夜，與燈出門撒尿看見方丈屋內(nèi)有燈火，很明亮，他就敲門進(jìn)去，那時方丈坐在蒲團(tuán)上面，沒了氣息。

    陳子輕摳動垂落的手指，他想和老方丈學(xué)東西的計(jì)劃，沒機(jī)會實(shí)現(xiàn)了。

    “方丈好像是知道自己要走了，才給我們上課的。”與燈悲傷地說。

    陳子輕眼底閃了閃，老方丈只怕是窺探到了天機(jī)，便讓小徒弟盡快入世了卻心愿，每天抄經(jīng)書是壓制幻象。

    陳子輕心情復(fù)雜，他起初只以為方丈看出他入世后變得浮躁，叫他日復(fù)一日的堅(jiān)持抄經(jīng)書，有益于他的情緒管理，還有就是堅(jiān)固佛心，讓他將來解決二惑后還想修佛的時候，能有回頭路。

    沒想到方丈算到了他的結(jié)局。

    陳子輕想，老方丈不僅窺探天機(jī)，還試圖憑一己之力對抗天意，因此遭到了懲罰，走了。

    與燈好奇道：“小師叔，你和我大師兄見過面了嗎？”

    陳子輕搖頭，大師侄在國外，他們一直都沒有打交道。他有種感覺，那位可能也算出了什么，所以才出國躲避，不再回來。

    可是……逃得掉嗎？

    四叔四嬸一家不就在跑到國外后遭遇的事故。

    陳子輕撓幾下后頸，邱家在改變物種往僵尸方向發(fā)展，肯定不可能照顧到直系旁系所有人，只讓核心成員脫離報(bào)應(yīng)。

    當(dāng)陳子輕的思緒回到現(xiàn)實(shí)中來的時候，與燈已經(jīng)跟王禹打了起來。他頭疼地看他們打。

    與燈的頭被王禹摁在污水坑邊時，陳子輕出聲道：“王禹，松手。”

    王禹手上動作停了停：“他抓我臉的時候，你怎么不阻止？”

    緊跟著就紅了眼眶，怨恨地歇斯底里道：“你偏心！mama，你偏心！”

    陳子輕的耳膜有點(diǎn)疼，他明白，邱宜雪這個副人格的逆鱗是，原主母親偏心。

    “沒有偏心?！标愖虞p把王禹拉到一邊，“那水坑多臟啊，與燈是我小師侄，我怎么能不管呢，至于他抓你臉，那會兒我在想事情，沒有注意到，我要是看見了，怎么可能不攔著他。”

    王禹冷笑。

    陳子輕讓他低頭，他看起來很乖地配合：“mama是要給我吹吹？”

    吹個屁。陳子輕用袖子摁上他面頰抓痕，他大概是疼到了，眼眶更紅，可憐兮兮的。

    “就出了一點(diǎn)血，都給你擦掉了?！标愖虞p放下手說。

    王禹的面色又好起來，他哼著小曲徑自往前走。

    與燈挪步到陳子輕身旁，匪夷所思地問道：“小師叔，他怎么叫你mama？”

    陳子輕一言難盡：“是個有病的?！?/br>
    與燈憨憨道：“沒聽說邱家大少爺有病啊，還有，他不是姓邱嗎，怎么叫王什么的。”

    “說來話長?！标愖虞p后面跟著的不是“長話短說”，而是詢問，“與燈，你有吃的嗎，小師叔我的肚子餓扁了?！?/br>
    肚子又疼了，絕對是又餓了，很容易餓。

    “啊，吃的啊?！迸c燈在僧袍前襟掏啊掏，掏出一個餅，“這是我留著磨牙的，給。”

    陳子輕只撕了一塊，剩下都還給他。

    與燈推了幾次，小師叔非要把大半個餅給他，他只好放回前襟，拍拍僧袍衣角的黑色臟污。

    陳子輕掰著一點(diǎn)餅用唾液濡濕咽下去，他打聽道：“與燈，這幾個月你下過山嗎，有沒有聽說什么奇怪的事情，譬如哪兒有僵尸出沒？”

    “僵尸？”與燈驚詫不已，“世上還有這東西？”

    陳子輕嘆氣，看來是沒聽過。

    與燈自顧自道：“小師叔，方丈叫我們下山去京城尋你，我們?nèi)チ?，邱家客氣招待我們二天六頓飯食，之后我們接到方丈的電話，叫我們回山上，不用再尋你?！?/br>
    陳子輕心里清楚，方丈應(yīng)該是算出了他的去向。

    “剛才你們?yōu)槭裁磩邮?？”他問?/br>
    與燈把嘴一撅：“他說他跟你走的這條路上不想有第二者跟著，叫我滾，有沒有搞錯，誰是第二者啊，我一時沒忍住就罵他，然后就，就打起來了?！?/br>
    陳子輕不知道說什么好。

    與燈忽然說：“小師叔，我要走了?！?/br>
    陳子輕把嘴里的餅吃掉：“去哪？回思明寺嗎？”

    與燈高深莫測地說：“我去修行?！?/br>
    僧人從頭到腳滿是老方丈離世后，大徹大悟的模樣。

    陳子輕點(diǎn)頭道：“那你不和長明一起？”

    與燈做出不情不愿的表情：“他跟我約好了在一個地方等我，我去找他?！?/br>
    “那就行?！标愖虞p摸他光溜的腦袋，“去吧，一路平安?！?/br>
    與燈也摸他有頭發(fā)的腦袋：“小師叔，方丈是去極樂世界了，別傷心。哦，對了，你什么時候回寺里看方丈的小墳包？他老人家在等著你呢?！?/br>
    陳子輕沒暴露找不到岳起沉帶來的憂慮和焦躁，他不想讓與燈碰到他的負(fù)面情緒，盡量平和道：“要過段時間，等我把事情處理好就回去，我一定回去看他。”

    與燈展開笑顏：“行，小師叔再見?！?/br>
    陳子輕說：“再見?！?/br>
    與燈跑到左邊的山坡上，轉(zhuǎn)過身，大幅度地對他揮手。

    他也揮了揮手。

    .

    與燈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陳子輕眼前的視線被不知何時返回來的王禹擋住。

    王禹找他算賬：“你說我有病。”

    陳子輕心虛地避開王禹的目光，他看天看地，看云看雪。

    王禹從齒縫里擠出一句：“誰都可以說我有病，只有你不行，我為什么會這樣，都是你害的?！彼粗燮さ紫碌倪@張臉，“mama，要不是你把愛都給了邱燕林，我不會來到這世上?！?/br>
    “邱宜雪把什么都悶在心里，這才有了我?！?/br>
    “我怎么想怎么說，我不快樂就說不快樂，我不像他，mama不準(zhǔn)他上桌吃飯，他就端著碗站在墻邊吃，我會跟mama說，我想和邱燕林一樣坐在她旁邊?！?/br>
    陳子輕起先沒多大動容，頭頂傳來不壓抑的哭聲，他無奈地說：“別哭了?！?/br>
    王禹像是回到了兒時，他越被哄，越委屈，哭得就越厲害。

    陳子輕有氣無力：“那話我說都說了，也收不回來了，你想怎樣？啊，到底想怎樣？”

    王禹邊哭邊提出條件：“你現(xiàn)在抱著我睡，這事就能翻篇?！?/br>
    陳子輕指著四面八方跟他說：“大哥，這是外頭，我怎么抱著你睡？”

    王禹就地躺下來。

    陳子輕：“……”這還沒?。?？？

    .

    一場雪后又是一場雪，王禹帶陳子輕去一個鄉(xiāng)鎮(zhèn)。

    陳子輕跟著他跋山涉水，期間因?yàn)閼土P變成倉鼠，被他拎起兩只前爪練立正稍息。

    王禹的新鮮勁下不去，他找根繩子系在倉鼠的脖子上，牽著走。

    兩天過去，陳子輕變回人，王禹一個白天都沒搭理他，非要他再變回去，吵吵鬧鬧沒完沒了。

    雪越下越大，糊了滿臉，陳子輕一開始還用手擦，后來就不管了。

    王禹迎著風(fēng)雪開口：“翻過這座山就到了?！?/br>
    陳子輕剛想說話，他冷不丁地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一直被他遺漏的重要細(xì)節(jié)。王禹剛出來，他不能跟邱宜雪共享記憶，那他怎么帶我來這里找岳起沉，還那么確定人就在鄉(xiāng)鎮(zhèn)上，消息是哪來的？

    除非……一直有在暗中調(diào)查。

    陳子輕的后腦勺劃下冷汗，同時雞皮疙瘩也長了出來，他停下腳步。

    王禹走了一小段路見他沒跟上來，調(diào)頭看他，臉上眼睛眉毛都上都是雪花。

    陳子輕跟他對視，語氣確定：“你是邱宜雪?！?/br>
    王禹彎唇笑道：“腦子凍糊涂了？”

    陳子輕又說：“你也是王禹?！?/br>
    王禹臉上帶著邪氣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陳子輕捕捉到了。他飛快地抓住想跑的王禹：“所以你們……”

    陳子輕頓了頓：“融合了對嗎？”

    王禹沒說話，他張口吃雪。

    陳子輕抓著他胳膊的手開始發(fā)抖：“對不對？”

    王禹咽下口中的冬雪，笑容滿面道：“你想我是誰，我就是誰。”

    “換個說法，你什么時候需要邱宜雪，我便是邱宜雪，你什么時候需要王禹，那我就是王禹。”

    王禹重新勾起唇角，“我對你好吧，是不是感動得想哭？”

    陳子輕默了默：“我現(xiàn)在想和邱宜雪聊?！?/br>
    男人的眉眼五官不變，眼神和氣質(zhì)卻都發(fā)生了改變，從性情外露的司機(jī)之子，到不顯山不露水的邱家大少爺。

    陳子輕說：“大哥，你和他一起騙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