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勤伸手把車窗關(guān)閉：“念一遍給我聽聽吧。”

    魏蘭蘭拿出一張表：“高大偉，今年43歲，18歲就已經(jīng)來臨川打拼了，之后貸款買房，于5年前還清了貸款，38歲的時候經(jīng)過媒人介紹，硬著頭皮娶了個相親認(rèn)識的女人，三年來爭吵不斷，最后離婚了，沒有孩子?！?/br>
    江勤皺了皺眉：“媽的，這人設(shè)怎么這么熟悉？還有嗎？”

    “他說他現(xiàn)在不想干奶茶店了，只想拿著人生全部財產(chǎn)的二分之一，帶上父母，出去旅旅游，但離婚的事情他沒敢告訴家里，怕父母受打擊?！?/br>
    “心態(tài)呢？”

    “覺得自己很失敗，每天都做噩夢?！蔽禾m蘭念完后放下了手里的表。

    離婚，心態(tài)崩塌，對人生絕望，壓力巨大。

    江勤點(diǎn)點(diǎn)頭，伸手將遮陽板掰下來，打開小鏡子看著自己的眼：“三十八歲一事無成，不敢面對父母，不敢面對未來，三十八歲一事無成，不敢面對父母，不敢面對未來……”

    魏蘭蘭有些懵，剛要開口，就看到老板的臉色忽然變得特別頹喪。

    接著，江勤拿著提前打印好的轉(zhuǎn)讓合同，打開了車門，從后備箱拿出兩瓶酒，一袋醬豬rou，一袋花生米，裝進(jìn)一個布口袋里，邁步就進(jìn)了奶茶店。

    高大偉現(xiàn)在是對誰都抱怨，來一個抱怨一個，語氣暴躁的不行，很少有人能跟他聊上三句話，但他還是拽住人就聊，各種人間不值得。

    他需要宣泄，需要排解，并不在乎有沒有人聽他說。

    他只是需要一個活的，會喘氣的傾訴對象。

    但是，所有人都盯著他的奶茶店兩眼放光，給他氣的不行，他就死咬一口價，誰來都不改。

    不過這一次，他發(fā)現(xiàn)面前的這個年輕人不同。

    他認(rèn)得江勤，因為他上周就來過一次，也想盤他的奶茶店，但這一次，高大偉發(fā)現(xiàn)他沒有急著問價，而是一直在聽。

    最讓高大偉覺得驚奇的事，他的臉色和自己一樣頹喪，表情也有著和自己差不多的滄桑。

    “人到中年，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所以成年人的世界沒有容易二字?！?/br>
    江勤在他的抱怨戛然而止時悶悶地說了一句。

    高大偉微微一愣：“你能懂？”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覺得香火傳到自己這一代怎么就斷了，覺得讓爸媽cao勞一生，怎么四十多歲還是讓他們不省心，害怕回老家都被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還覺得一個人越來越孤獨(dú)，想回憶回憶從前，轉(zhuǎn)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這一生什么都沒留下，全都是一地雞毛?！?/br>
    高大偉有些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我草，你真的能懂？”

    “我有個叔叔也是這樣的，覺得這輩子遺憾太多了，成年人了，不敢哭，怕丟人，對家里報喜不報憂，拼了大半生，到頭來什么都是空的，心窩子里也是空的，郁悶的天天晚上睡不著覺，覺得整個世界背叛了自己?！?/br>
    “那后來呢？”高大偉的聲音有點(diǎn)發(fā)顫。

    “后來他憋不住了，給他大侄兒，也就是我，打電話，我們倆聊了一夜！”

    江勤指指心口窩，從帶來的口袋里掏出了兩瓶酒。

    第117章 攻心計

    “為什么這世界上只有我過的這么雞零狗碎？”

    “其實很多人都和你一樣，但大家只喜歡展現(xiàn)好的一面，你覺得孤獨(dú)的時候，別人或許比你更孤獨(dú)?！?/br>
    “那為什么只有我活的這么辛苦？”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就是不到崩潰邊緣不想拿出來說罷了，畢竟生活還得繼續(xù)，自己不撐的話沒人會幫自己撐?！?/br>
    高大偉不信：“你舉個例子！”

    “我小叔過生日的時候，追著灑水車哭了一路?！?/br>
    “為什么？”

    江勤抿了下嘴：“因為那天，只有灑水車給他唱生日快樂。”

    “我草……”

    “來，走一個?！苯诙似鹁票?/br>
    高大偉好像看到自己在大街上追灑水車的場景，瞬間就有點(diǎn)繃不?。骸拔易约旱故菦]關(guān)系，但是老弟，你說我父母知道這件事會多難受？”

    “高哥，他們只會為你過得不好難過，不會為你做出正確的選擇而難過?！?/br>
    “可我，可我四十多歲了連個孩子都沒有啊?。　?/br>
    “咱連自己都顧不好，生個孩子留下來受罪嗎？世界上幾十億人口，種族繁衍這件事輪不到咱們頭上?！?/br>
    生個孩子留下受罪，聽到這句話，高大偉更繃不住了。

    ……

    高大偉的奶茶店不是喜甜那種小門頭，而是一間四五十平的大店面，里面有休息區(qū)，還有衛(wèi)生間，另外還帶一個不計入面積的小倉庫，這也是這家奶茶店為什么這么搶手的原因。

    在江勤和高大偉推杯換盞的時候，門外其實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人。

    有幾個是也想來談價的商戶。

    有幾個是來看高大偉的好朋友。

    只是奶茶店的大門已經(jīng)被江勤提前反鎖了，所以沒人能進(jìn)得來，只能在外面等著。

    半個小時之后，江勤把奶茶店的大門打開，在一片驚詫的目光中走了出來，并站在臺階上長長地舒了口氣。

    “老板，怎么樣了？談成了嗎？”

    魏蘭蘭此時從車?yán)锵聛?，目光灼灼地看著江勤?/br>
    “簽完了，你把合同書拿回去吧。”

    江勤把合同遞給了她，沿著小路往夜色中走去，并順手拉開了衣服的拉鏈，讓晚風(fēng)可以灌入胸膛。

    魏蘭蘭接過合同書愣了一下，然后立馬翻開檢查一遍，確定好后面的簽名之后眨眨眼，心底一片驚詫。

    高大偉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過了，畢竟她們市場組都打了三天的電話了，連一毛錢都沒講下來。

    就這么一個滾刀rou，真的被老板搞服了？

    與此同時，相遇奶茶店里傳來一陣抽泣聲，聲音中充滿了成年人不可言說的心酸，聽得站在外面圍觀的人一陣大眼瞪小眼。

    “什么情況？”

    “好像是聊哭了?！?/br>
    議論聲中，來談價的附近商戶和來看高大偉的朋友們?nèi)甲吡诉M(jìn)去，發(fā)現(xiàn)高大偉此時正端著酒杯淚如雨下，但表情當(dāng)中明顯多出了幾分釋然。

    見到這一幕，所有人都忍不住相互對視，眼神里浮現(xiàn)出一抹驚詫。

    一個不到二十的小伙子，把一個四十多歲的暴躁大叔聊哭了？

    咱就不說年齡代溝什么的了，就光是人生閱歷和目光眼界也不能比，怎么可能聊成這樣，開玩笑呢吧？

    當(dāng)然了，也有附近的商戶不服氣，覺得喝酒簽合約這事兒大有問題。

    因為對方如果是在醉酒狀態(tài)下簽了合約，那就算合同書上的字簽的板板正正也沒有任何的法律效益。

    但等他們走進(jìn)去后卻發(fā)現(xiàn)，那兩瓶酒只被喝了半瓶，另一瓶甚至都沒有起開，正嚴(yán)嚴(yán)實實地密封著。

    原來醉人的從來都不是酒精，而是故事。

    “高大偉，你沒事兒吧？”

    “沒事，我想通了，明天回老家看看父母，再拖下去也不是這么回事兒了，奶茶店我也轉(zhuǎn)手了，你們都散了吧。”

    “……”

    與此同時，江勤來到不遠(yuǎn)處的一條長凳上坐下，雖然沒喝幾杯，但咂咂嘴后卻覺得嘴里的酒味很濃。

    用戳人痛處的方式來攻心是商業(yè)談判里很常見的手段。

    因為你一旦可以和對方共情，那么對方就會在一定程度上對你產(chǎn)生情感依賴。

    尤其是失戀，離婚，家遭變故的這種人，他們?nèi)菀妆怀锰摱刖褪且驗樗麄兲枰粋€心理寄托了。

    就像當(dāng)年柴靜去采訪星爺，被星爺連說了兩個謝謝一樣，你懂我這三個字，真的無敵。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高大偉的人生與自己之前的人生有太多的相似之處，導(dǎo)致他在攻心的時候也讓自己有了一種照鏡子的感覺。

    那自己的心靈寄托到底在什么地方？

    江勤沉默了一下，忽然發(fā)現(xiàn)手指連續(xù)做出了輕攏慢捻的姿勢。

    好家伙，被我逮住了吧，你果然有自己的思想！

    “老板，你喝多了嗎？”魏蘭蘭拿著合同追了過來。

    江勤風(fēng)輕云淡地擺擺手：“沒有，酒對我來說跟水沒區(qū)別，但是車肯定不能開了，你先打車回去吧，我四處逛逛?！?/br>
    “好吧，老板你小心一點(diǎn)?！?/br>
    “沒事的，去吧?！?/br>
    江勤走了半天，掏出手機(jī)打給了郭子航，問這貨在哪兒，他說在宿舍。

    老郭的夜晚沒有太過豐富的業(yè)余活動，要么是打游戲，要么是窩在宿舍看小說，跟大部分的大學(xué)宅男沒有任何的區(qū)別，問為什么，究其原因還是沒有對象。

    正好，江勤也不著急走，就去宿舍和郭子航扯了會兒淡。

    “江哥，你真的把奶茶店談下來了？”

    “嗯，但是推廣活動暫時還開展不了，你不要著急，早晚讓你買上雅迪，到時候你后座載個漂亮meimei，風(fēng)光無比?！苯谝桓辟Y本家的樣子，給老郭畫了個小餅。

    郭子航癟癟嘴：“我喜歡比我大的，比我成熟的。”

    江勤僵直了一下：“這我倒是忘了，那你就一步到位，后座載個老嬸子，風(fēng)sao無限?！?/br>
    郭子航聽完之后覺得舒坦了不少，很快又想到一件事，微微壓低了聲音：“對了江哥，前段時間，楚絲琪瘋狂給我發(fā)消息，一發(fā)就發(fā)了三個小時，從八點(diǎn)到十一點(diǎn)沒停過，給我嚇夠嗆?！?/br>
    “……”

    “然后呢？”

    “她問我，你是不是和馮楠舒在一起了，還問你們是什么時候在一起的，我不回她就一直發(fā)，鬧得我一晚上都沒睡好?！?/br>
    江勤聽完之后呼吸微微一滯：“你最后不會又給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吧？”

    “沒有，我這次學(xué)精了，只跟她說了我不知道。”郭子航拍拍胸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