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我這就到了，趕車呢。”我在衛(wèi)生間刷著牙回了一句，“您侄子要的那幾本簽名書，一道給您帶過去。”

    “南老師，學(xué)校見?！边@次倒是簡明扼要。

    人啊，總是這樣——有事兒說事兒不就行了，拐彎抹角費半天勁有意思么？

    收拾妥當(dāng)，搬著山地車坐電梯下樓，騎行時隨手拍了幾張照片，發(fā)了朋友圈、微博，教書育人去了。

    三

    “五代十國，石敬瑭割讓燕云十六州，此舉被后人稱為‘漢jian’，

    將中華大好河山拱手送與外族。

    “其實呢？石敬瑭本來就不是漢族人，何來‘漢jian’的說法？后唐末帝兵圍太原，石敬瑭若不割地求助契丹，就要亡國。

    “同學(xué)們，你們說，該怎么辦？

    “更何況，五代十國，群雄割據(jù)，各民族紛紛建立政權(quán)。今天親如兄弟，明兒就能拍桌子倒戈相見。割地、賠償、侵略都是家常便飯，又何必把這種戰(zhàn)略自保，賦予民族大義的正氣凜然呢？

    “石敬瑭莫名背了‘漢jian’身份，憋屈了一千多年。估計早就想說句話——別罵老子漢jian了，老子本來就是沙陀人！”

    臺下轟然，學(xué)生們笑得前俯后仰，我滿意地收著講義：“還有十分鐘下課，今天講的內(nèi)容，說不定就是考試重點，別忘了做筆記。哪位同學(xué)還有問題？”

    “南老師，你相信穿越么？”一位戴著厚厚眼鏡，頭發(fā)亂蓬蓬如同雞窩的男學(xué)生舉手。

    “這是物理課研究的問題，不是歷史課談?wù)摰氖虑椤！彼膯栴}，觸及了我內(nèi)心深處最不愿回憶的往事。

    十萬大山、泰國、日本、印度、韓國、中國，這些年的種種經(jīng)歷，我寫成書，出版，多少有了些名氣。一所重點大學(xué)聘我當(dāng)特約教授，隔三岔五來講歷史和民俗，倒也很符合我寫的小說類型。

    沒想到的是，很多學(xué)生看過我的書，更感興趣的是“到底有沒有月無華這個人”？

    我無法回答。我的記憶里，月無華，存在。在這條時間線里，他并不存在。

    我一度以為，在尼雅古城的巨型雕像里，月餅真的因為“有限的生命存在于無限的時間”做出了選擇，獨自體會那種奇妙的感覺，放棄了友情，信仰，正直。

    其實，換個角度想，任何一個人，面對這種誘惑，有誰會像我這樣，傻得放棄？

    可是，當(dāng)我走出雕像，發(fā)現(xiàn)尼雅完好如初時，有些懂了月餅的選擇。

    很多讀者問我《燈下黑》第四季什么時候出版。

    真正的原因，我無法明說。

    因為，當(dāng)我把所有經(jīng)歷原原本本記錄下來，才發(fā)現(xiàn)其中一條忽略的線索。

    是誰在魏晉時期，拍下了我們的背影照片？圓臉、黃衫兩位老人的傳說，又是誰口口相傳下來的呢？

    肯定不是稱我們?yōu)椤袄蠋煛钡哪莻€人。

    他，是誰，很明了。

    月餅做出的選擇，其實就是在糾正我們犯的錯誤。

    當(dāng)一切如初，唯獨少了他。

    我知道，他還活著，只不過，沒有活在我們身邊。而是活在傳說，活在歷史，活在我的小說里。

    這個混蛋，總是這樣，犧牲自己，成全別人。

    至于如何進(jìn)入無限的時間，我不想說。

    每道門，都有打開它的鑰匙。而開啟那道門的鑰匙，就在我的手腕，月餅的脖子上。

    還有一點，我只是推測，不敢確定：

    我們看到的那個人，確實死在現(xiàn)在。但是，他依然活在無限的時間里。

    我們在海島、終南山所經(jīng)歷的事以及碑刻上面的文字，似乎證實了，他才是阻止我們進(jìn)入無限時間的人。

    臨死前，他所說的話，自然是為了讓我們堅信，選擇放棄，才會一切如常。

    畢竟，當(dāng)他體驗過進(jìn)入無限時間所帶來的成就感，活躍在無限時間的我們，自然成了他不能為所欲為的絆腳石。

    根據(jù)上一代八族遠(yuǎn)赴沙漠，探尋尼雅所發(fā)生的重重事件表明，他也確實不是什么好人。

    而從根源上阻止我們，有什么比“臨死的肺腑之言”更讓人相信呢？

    這個老不死的玩意兒，等著月餅收拾你吧！

    至于尼雅為什么會有進(jìn)入無限時間的方式，估計百年內(nèi)，仍然沒有人能做出解釋。

    就像百慕大三角洲，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過去的運輸工具，甚至不為現(xiàn)代科技文明所理解的物體。

    最好的朋友，即便不在身邊陪伴，但是知道他依然活著，就很好。

    不是么？

    有什么比生命更寶貴呢？

    哪怕是無限的時間，也無法代替。

    活著，才是最好的。

    “南老師，我還有個問題。”眼鏡男簡直“十萬個為什么”。

    “王莽篡權(quán)，改國號為‘新’。反對奴隸制，推崇依法治國，進(jìn)行人體解剖實驗，主張土地國有，平均分配。建立貸款體系，政府參與的計劃經(jīng)濟和國企專賣，改革貨幣。甚至出土的青銅卡尺，與現(xiàn)代的游標(biāo)卡尺幾乎一模一樣?！毖坨R男扶了扶眼鏡，“很多人說，王莽是穿越者。中國歷史，朝代、國家，從未有‘新’為國號。他的種種政治做法，更像以新中國為模板。而且，他怎么會在劉秀還未起義時，全國誅殺叫劉秀的人呢？”

    “我寫的書，很多同學(xué)都看過吧？你們相信是真的么？我都不信。歷史，都是由人撰寫，自然是想怎么寫就怎么寫啊。”我沒有直接回答眼鏡男的問題。

    下課鈴聲響起，我如釋重負(fù)，匆匆收拾著講義。方才還滿當(dāng)當(dāng)?shù)闹v堂，瞬間寥寥無幾。學(xué)生們對下課鈴的熱愛遠(yuǎn)超于對知識的渴求。

    “南老師，這個送給您。”面相很陌生的女學(xué)生遞給我一張信封。

    出于禮貌，我沒有拒絕。輕輕捏了捏，薄薄一張硬紙片。

    明信片？照片？

    “記得看喲。”女學(xué)生擺了擺手，蹦蹦跳跳地出了講堂。

    我這個人，好奇心強，有事兒憋不出。環(huán)顧四周，空無一人。我拆開信封，抽出一張照片。

    幾分鐘后，我依然呆立，照片落在講桌上：北方老房的院落前，一棵老桃樹茂盛綻放著雪白的桃花，一個男子背立于樹下，容貌秀麗的古裝女子倚門而立，笑顏如花，與男子脈脈相視。

    瘦瘦高高的個子，漿洗發(fā)白的牛仔褲，白色襯衫，匡威帆布鞋，熟悉的背包，孤傲冷清的氣質(zhì)……

    月無華，終于，有了，你的，消息！

    我把講義揚手一丟，雪花般紛紛落下，背著包沖出講堂！

    “南老師，您這是干嘛去？還有一堂課呢？”主任迎面而來，推了推眼鏡，“我侄子的書……”

    我從背包里摸出幾本書塞他手里：“我辭職，不干了?！?/br>
    “南老師，您怎么能這么任性。唉喲，簽名呢？”

    我哪還顧得這些，匆匆沖出教學(xué)樓，戴上耳機蹬車飛奔。

    “曾夢想仗劍走天涯，

    看一看世界的繁華，

    年少的心總有些輕狂，

    如今你四海為家……”

    壓抑一年多的情緒在許巍這首《曾經(jīng)的你》中肆無忌憚地釋放，無比暢快！

    微信語音：“南瓜，我今兒幫你把女神月野約出來了。為了避免你尷尬，杰克、黑羽都叫上了。晚飯你安排，請我吃火鍋哦。”

    我回了一句話：“小慧兒，我沒時間！”

    我要找到他！

    那張照片，讓我想起一首詩——

    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

    時間：唐朝。

    作者：崔護(hù)。

    詩名：《題都城南莊》。

    地點：正是我和月無華，在中國種種不為人知的神秘經(jīng)歷起源地，古城！

    文字游戲——

    開始了！

    第1章 人面桃花（一）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當(dāng)我把鑰匙插進(jìn)啟動器，微微轉(zhuǎn)動，發(fā)動機顫動著生澀的搏動，如同緊急搶救恢復(fù)跳動的心臟，低沉著復(fù)蘇的喜悅。

    擦拭著方向盤的灰塵，雨刷左右搖擺著噴孔迸射的水柱，車窗扭曲倒映出我略帶興奮的臉龐。

    整整一年了，我用盡各種方法，也無法尋到月無華的蹤跡，當(dāng)我決定把我們的友情和一段段詭異經(jīng)歷塵封于出版的鉛字，安心做一個教書育人的老師（咳咳，雖說不是很敬業(yè)），卻意外得到了他的消息。

    而這輛陪伴我們走南闖北的房車，即將帶我重新踏上未知的旅途。

    媽的，注定這輩子不能安穩(wěn)過幾天日子。

    我很應(yīng)景兒地點了根煙，緩了緩情緒，突然想起一事，不由暗罵自己沒腦子。

    我居然忽略了最重要的線索。

    那個給我明信片的女學(xué)生！她是如何拍到月無華的背影？她與這件事有什么聯(lián)系？僅憑一張照片，怎么就能確定月無華出現(xiàn)在古城南的農(nóng)莊？元芳都能想到，這件事并不簡單。何況我好歹也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主兒，居然一時情急，把這茬兒忘了個干凈。

    我打開手機，點開微信，找到平時傳達(dá)校方精神、授課內(nèi)容的學(xué)生微信群，挨個看著女學(xué)生們的微信，試著從朋友圈的自拍或者頭像找到那個女孩。

    半個多小時過去了，我暗嘆號稱“亞洲四大邪術(shù)”的“中國美顏術(shù)”的強大。這哪里是平時上課時看到的女學(xué)生們？一個個除了身高，長的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網(wǎng)紅模樣，壓根兒分不清誰是誰。更讓我嘖嘖稱奇的是，幾個平時看著端莊老實、頗有幾分顏色的女生，朋友圈里豪車接送、高檔西餐、名牌鞋包、夜店拼酒，直接顛覆了我的世界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