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火車晃晃悠悠，行進速度與路菲菲上次在泰國坐的那趟慢車差不多。

    中途路過一個乘降所，當(dāng)?shù)剞r(nóng)人挑著裝滿山貨的擔(dān)子上來，沿著火車叫賣。

    列車員不僅不阻止，而且還幫著吆喝，每到一節(jié)車廂，就會問：“有新鮮的山果，要不要？”

    “有石蟹，要不要？”

    “有葵葵菜，要不要？”

    路菲菲覺得挺有意思，問列車員怎么這么熱心。

    列車員摘下帽子，在一邊的座椅上坐下，用帽子當(dāng)成扇子，對著冒汗的脖子用力扇動幾下，又戴好t：“哎，都不容易，他們這些東西拿到城里賣，要是賣不掉，也沒法拿回來，就壞了，要是在車上能幫他們賣掉一點，就賣一點吧?！?/br>
    路菲菲問：“城里有飯店收嗎？”

    列車員搖搖頭：“很少，飯店嘛，肯定得有個菜單。菜單上的菜，要保證客人來，基本上都能點到，但是這邊的人，兩三天才會出來一次，要是沒挖到，或者家里有事，一個星期不出來，也是正常的。

    那就麻煩了，你到飯店吃飯，點一個菜沒有，點下一個菜還是沒有，再點一個又沒有……你還會吃嘛？以后，你都不一定會去了吧？”

    路菲菲倒覺得這不是個事：“可以設(shè)一個隱藏的菜單嘛，熟客來了可以主動推薦，就說是時令菜，隨緣，不放在菜單上常設(shè)。我去過不少地方，有些賣時令菜的店就是這樣做的，不是所有的菜都在菜單上的，得問?！?/br>
    列車員“哦”了一聲：“那就得他們自己聯(lián)系好店家了，我能干的就是幫他們在車上喊喊。”

    路菲菲對那個名字聽起來萌萌的“葵葵菜”很有興趣。

    她跑去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是一根一根，比筷子略細的植物莖，莖里有好多細小的孔。

    她向農(nóng)人打聽這玩意兒怎么吃。

    無奈農(nóng)人說的是當(dāng)?shù)胤窖裕耆牪欢?/br>
    還得是列車員來介紹：“炒rou吃、做湯吃，都好吃的?！?/br>
    路菲菲對從來都沒有見過的怪東西興趣特別大，于是花二十塊錢，買了一捆葵葵菜。

    到了第一個獸醫(yī)兄弟待的村子，村里人一看就笑了：“葵葵菜呀，我們這邊也有呀，怎么還專門買了帶來?！?/br>
    “我從來沒見過，還以為是特別稀奇的東西呢，”路菲菲笑道。

    “我們這一帶都種的，再過去就沒有了?！?/br>
    “哦，那還是很稀有的東西嘛，能不能帶我去看看？”路菲菲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

    村里人帶著路菲菲去看葵葵菜。

    路菲菲沉默了……這不就是芋頭嘛……

    只有上面的葉片，她認識，

    只有下面的塊莖，她也認識。

    只有連接塊莖與葉片之間的桿桿，她就不認識了。

    路菲菲自我安慰：“起碼我比只認識切成花刀的爆腰花的人要強一點?！?/br>
    攝影小哥的精神是真旺盛，人剛到，飯都沒吃，就趁著太陽沒下山，跑到山上，找好角度，說晚上可以上去拍星星，明天早上能拍個日出。

    路菲菲則在村子里轉(zhuǎn)悠，看看一個體力普通的人，能不能在這個村子里找到快樂。

    尋摸了半天，什么大樹下的石案啦、河邊背著手的牽牛老人啦……拍是可以拍的，就是沒什么特殊的不可替代性。

    這個地方來一趟這么艱難，如果不是那么的不可替代，人家為什么要來……

    路菲菲繼續(xù)在村子里當(dāng)街溜子，終于讓她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在一個半敞開的院子里，放著一張大方桌，桌上放著一塊白布，桌邊站著一個穿著少數(shù)民族服飾的婦人，看起來得有六十歲了。

    她抬頭看見路菲菲站在院墻外，好奇地往里張望，便笑著招手，讓路菲菲進來看。

    路菲菲進門的時候，門口的小黃狗還沖她叫了兩聲，被阿媽用方言厲聲呵斥了幾聲，小黃狗便悻悻轉(zhuǎn)身回狗窩里趴著了。

    婦人會說漢話，說得還挺流暢，路菲菲好奇地問：“這是在做什么呀？”

    “染布?！?/br>
    婦人手里拿著一把如化妝刷般大小，不知經(jīng)過多少歲月的黃銅物件，那物件長得很像沙和尚手里那降魔鏟的半截……

    換一個淑女些的說法，是像一把在化妝時負責(zé)刷蘋果肌和鼻梁部分的“高光刷”，只是下面扇尾的部分是黃銅做的。

    在一邊的小爐上，放著一只小鍋，鍋里熬著某種粘稠的液體，看著很眼熟，應(yīng)該是白蠟。

    路菲菲好奇地問：“這個是什么？”

    “蠟刀?！?/br>
    婦人一邊回答，一邊輕巧地在布上勾描點畫，隨手一涂，便是一片圓。

    畫的也不是什么特別難的紋樣，不過是抽象的花花草草，還有樹枝與月亮。

    看起來超～～～級簡單。

    做為一個曾在cos團里幫過忙的人，路菲菲很自信，覺得自己也可以。

    屋里的墻上掛著已經(jīng)做好的蠟染成品，藍藍的布上，有許多白色的圖案。

    路菲菲終于想起來了，哦，這應(yīng)該就是傳說中的蠟染。

    她一直知道蠟染，這是頭回看見真的蠟染。

    等婦人畫好了，路菲菲問：“有沒有布，可以賣給我一塊，我也想自己試試?！?/br>
    婦人笑道：“那邊還有半塊碎布，沒用了，不要錢，拿去玩玩吧。”

    那半塊碎布差不多就是手帕那么大，路菲菲當(dāng)時的想法：“嘖，就這么小的一塊布，這不是限制我發(fā)布么。我高低也能給它畫出個鳳凰傲意圖出來?！?/br>
    蠟刀一上手，路菲菲就發(fā)覺大事不好。

    真就是什么叫看人家吃豆腐嘴快啊……

    看著簡單，隨手一畫就成了。

    實際上，巨難。

    那蠟是粘稠的，跟蠟筆不一樣。

    路菲菲瀟灑一劃，落筆的地方，蠟油落下巨大一滴，下面的地方后繼無力。

    再蘸一下，放輕力度，慢慢劃，沒劃兩下，它……干了！

    只能一點一點的蘸，一點一點的描，路菲菲當(dāng)時的內(nèi)心：“怎么好像在戳羊毛氈……羊毛氈都比它好戳?！?/br>
    路菲菲看著那塊被劃得亂七八糟的手帕，十分愁苦，打算把它藏起來，帶走，毀尸滅跡。

    婦人轉(zhuǎn)回來，看見路菲菲把那塊布揪成一團，笑起來：“不好畫吧?！?/br>
    路菲菲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太難了?！?/br>
    婦人嘆了一口氣：“所以，村里的年輕人都不愿意學(xué)了，太煩，還不如去城里打工?！?/br>
    路菲菲問道：“蠟染應(yīng)該被列進了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按理說，應(yīng)該能賺到錢的呀?！?/br>
    “我也聽說評上了，但是啊，哎，就這么一塊藍布白花，素得很，城里人也沒幾個喜歡的。就連我女兒都說好土，她覺得都是破洞的那個硬布褲子漂亮，哦，叫什么，牛仔褲?！?/br>
    路菲菲心想，她女兒起碼三四十了吧，還挺潮，問道：“你女兒多大啦？”

    “十七，在縣里讀書呢?！?/br>
    路菲菲估計自己又把人家的年紀猜大了，慶幸沒說出什么。

    她問道：“是蠟染不好賣嗎？”

    “也不是蠟染的問題，是我們這邊的問題。蠟染好多地方都有，宣傳的好的地方就能賣得出去，像我們這邊，哎，都不知道那些人都在干什么，想一出是一出，說要幫我們扶貧，不是送雞就是送豬，村里干部提過蠟染，他們說來不及了，別的地方兩年前就已經(jīng)把市場占領(lǐng)了。”

    路菲菲不解：“??？就……占領(lǐng)啦？什么市場？服裝市場、裝飾畫市場，還是家裝市場？”

    婦人搖搖頭：“我也不懂，反正，他們說占領(lǐng)了，就占領(lǐng)了嘛，我們還能問什么？”

    婦人看著路菲菲手里被握著一團的白布：“要不要一起染出來看看，說不定會好看的？”

    “算了，還是別浪費了。”

    “不浪費，反正就那一盆水?！?/br>
    婦人把路菲菲畫的小白布給染了，不出意外難看。

    婦人染的是一塊月下梅枝圖，月亮不是一整塊白，而是用線條交錯畫出立體感，脫了蠟之后，月亮的白色里沁出深深淺淺的藍，有一種晶瑩玲瓏的感覺。

    路菲菲忽然覺得，如果用蠟染給那家國風(fēng)化妝品的漢方系列做包裝的話，應(yīng)該挺合適的。

    她拿不準自己的品味，便拍了照片，發(fā)給段風(fēng)，讓他看看。

    過了一會兒，段風(fēng)發(fā)回一條消息：“你成功了，趙老師已經(jīng)暴斃?！?/br>
    路菲菲：“？？？”

    段風(fēng)告訴路菲菲，趙老師在美院的人生都是順風(fēng)順?biāo)?，只有一回，老師拿了一塊花紋和顏色都巨復(fù)雜的蠟染布做為靜物練習(xí)，而且，還扭成一團，把布褶搞得非常復(fù)雜。

    老師要求把布料上不同顏色的花紋仔細畫出來，還要注意不同顏色的藍的冷暖變化也畫出來。

    由于光線的反射，那團藍色里還捎了一點紅。

    總之，那次雖然趙老師是全班成績最好的，但是對他來說，是個人生污點，他自己非常不滿意。

    路菲菲跟著“哈哈哈”完了以后，問道：“你遇到過這種靜物練習(xí)嗎？畫得怎么樣？”

    段風(fēng)輕描淡寫：“你猜，以趙老師的性格，他為什么在t全公司里唯獨不敢跟我大聲說話？”

    路菲菲：“因為你把蟹黃給他吃？”

    段風(fēng)：“……”

    第81章

    段風(fēng)細膩敏感的美術(shù)生神經(jīng)容不得路菲菲裝傻, 一哭二鬧三上吊，一定得要路菲菲說出他最厲害，他最棒, 拳打南山趙老師, 腳踢北海趙老師。

    然后, 他還得意展示了一張他手拿獎杯和獎狀的照片, 說這是他初中時候參加的一個比賽, 就是做的蠟染, 評委里有一個資深苗族蠟染大師, 都夸他做的好。

    路菲菲仿佛看見一只大孔雀在沖著她搖晃著尾巴, 本著“賊不走空”的原則, 都在晃尾巴了, 怎么著也得揪兩根下來……薅羊毛不算本事, 薅孔雀毛那才叫有前途。

    路菲菲：“那你肯定知道蠟染適用的高端技法了？”

    段風(fēng)驕傲地鼻子朝天：“那當(dāng)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