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表面上看，萬盛最大的敵人是整個集團都認定的繼承者萬強。

    不過這種敵對關(guān)系是單方面的，萬強沒把他當敵人，差距太大，根本就不屑于跟他斗法，萬強也不關(guān)心他在琢磨什么，反正琢磨什么都白搭。

    把萬盛當對手的人，是萬蕓。

    路菲菲去五色電池公司的時候，萬蕓正忙著。

    自從她當眾展示過電池的安全性之后，五色電池的信譽度飆升。

    萬老板在見證女兒的手段之后，又單獨教了她一些獨家秘方，比如怎么收集某汽車企業(yè)假生產(chǎn)騙國家補貼的證據(jù)，再讓它的競爭對手知道這件事，讓他的競爭對手去舉報它。

    萬蕓現(xiàn)在就在處理這些事情。

    她與路菲菲又簽訂了新的合同，這次營銷標的是五色電池公司這個品牌，價格自然比一百萬高出許多。

    萬蕓見到路菲菲，一點沒兜圈子：“聽說，萬盛也找你了？”

    “是啊。”

    “開得價格比我高嗎？”

    路菲菲沒有瞞她：“高一些?！?/br>
    萬蕓看著路菲菲，緊抿著嘴唇，腦子里在快速地組織語言，她想要像爸爸那樣，使用富有謀略的語言，用旁敲側(cè)擊的暗示語言，讓路菲菲選邊站。

    她琢磨了半天，但不管怎么想，都覺得太復雜了，太兜圈子，要是路菲菲沒聽懂，或者假裝沒聽懂什么辦。

    最終，她冒出來一句：“那你是幫他還是幫我？”

    路菲菲笑道：“你賣電池，他賣珠寶，都不是一個行業(yè)，不能一起幫嗎？”

    萬蕓委屈：“你明明知道，我為什么接手電池廠?！?/br>
    “難道不是為了成為地表最強的電池制造商？”路菲菲看著她，“總不能是為了區(qū)區(qū)一個萬氏集團的控制權(quán)吧？”

    萬蕓語塞，區(qū)區(qū)……一個市值幾百億的大集團，在路菲菲嘴里怎么就像一個路邊攤一樣。

    “你們姐弟倆還挺有意思的，萬盛覺得做供應鏈的上游很丟臉，非要做消費圈層比較高的奢侈品，你倒是樂意接手賣電池的行業(yè)。”

    萬蕓點點頭：“嗯，我們都是想要找到跟自己不一樣的t行業(yè)，向爸爸證明自己?！?/br>
    萬蕓在萬老板的心中，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嬌貴小公主，只知道吃喝玩樂買買買，如果由她來做奢侈品公司，非常的順理成章。

    萬盛在萬老板心中，是一個眼界和格局都不怎么高的普通人，完全沒有品味，也沒有什么追求。

    所以，萬蕓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個小公主，接手了科技含量滿滿的電池。

    而萬盛為了證明自己的品味和格局，決定從零去做奢侈品，在他的認知里，只要客戶都是有錢人，他的身份也會跟著高起來。

    至于為什么要這么干……還不是為了想讓爸爸傳位給自己。

    集團公司涉及的行業(yè)挺多，他們都想證明自己是全才，適應力很強，只要公司需要，他們都能做，且能做好。

    路菲菲聽完，對萬蕓說：“你不要把心思都放在集團的那點事上面，眼界開闊一點，你們?nèi)f氏集團，是股份制公司，你們家?guī)讉€人的持股加在一起，確實是最多，但拆開來，就不是了，還有很多中小股東，如果他們聯(lián)合起來呢？老萬總愿意把他所持有的股權(quán)和位置傳給你，是你上位的一種方法，得到其他股東的支持是另一種方法?！?/br>
    這個道理萬蕓知道，但是老萬總是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是公司的控制人和精神領(lǐng)袖，在家也是絕對的權(quán)威，萬蕓從來沒想過，皇位除了可以靠先帝的圣旨獲得，還能搞“玄武門之變”。

    “所以，好好營銷你自己的人設，好好讓你手里的公司變成行業(yè)龍頭，到時候，說不定你還看不上集團公司呢。連夜跟集團公司劃清界限，反手把集團公司的客戶和生意都搶了?！?/br>
    路菲菲的夢想對萬蕓來說有點過大了。

    她從小知道家里的情況，也知道爸爸的本事和機遇，能當富一代、創(chuàng)始人的人，無一不是實力與運氣并存的天之驕子。

    她對自己的夢想是靠一點本事，靠一點光環(huán)，讓爸爸對她刮目相看。

    畢竟，她只在爸爸那里體會過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快樂。

    在她的概念里，得到爸爸一個人的信任，比得到幾十萬個大大小小的股東的信任要容易一點。

    她現(xiàn)在不知道路菲菲到底是真的對她如此有信心，還是單純的對資本積累的困難沒有概念。

    平民對皇帝的想像，可能是皇帝天天扛著金鋤頭下地干活。

    也可能是皇帝會飛天遁地，口吐雷電，全國任何一個升斗小民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

    萬蕓想了想，決定試探一下：“我爸辛苦了一輩子，接連趕上十一屆三中全會、股市暴漲、南巡講話、十萬大軍下海南才有今天……你覺得，我也能趕上這些突發(fā)事件嗎？”

    路菲菲對她說：“你要是在非典剛開始的時候賣醋和板藍根，你也發(fā)了。每個時代都有風口，就看你敢不敢跟，有沒有實力跟。我倒是買醋了，不過，當時手里沒錢，就買了十瓶，然后，小區(qū)里的鄰居愿意出十倍的價格來買?！?/br>
    萬蕓不同意：“那如果你那個時候很有錢，一下子買了幾千萬瓶，可能就砸手里了，還不是要看運氣?！?/br>
    路菲菲攤手：“這倒也不至于上升到運氣的層面，市面上的醋忽然被買光，肯定會有對策，不是加速生產(chǎn)，就是從不缺的地方調(diào)撥。多長時間能生產(chǎn)出來或是調(diào)撥過來，都是可以調(diào)研出來的。如果調(diào)研都不做，一拍腦袋，把錢都砸下去，那不就是個死嗎？”

    萬蕓沉默不語。

    路菲菲繼續(xù)說：“我不妨可以給你交個底，如果要我在你和你弟弟之間選一個董事長，我肯定選你。你們的水平各有長短，給我的錢也差不多，我選你，就是因為性別?！?/br>
    萬蕓笑起來：“這是不是也太草率了？會被人說女人就是喜歡抱團搞小圈子?！?/br>
    路菲菲最煩這種論調(diào)，什么“男人最坦蕩大方，不像女人，四個人的宿舍能有六個群?！?/br>
    說得好像男人個個都是天真耿直的純潔少年一樣。

    說得多了，不少女人自己都信了。

    路菲菲眉毛微動：“草率嗎？在同樣的條件下，男人也喜歡拉幫結(jié)伙，同鄉(xiāng)、同科進士、校友、同一個部隊的戰(zhàn)友，都是他們的小圈子。

    還有專屬名詞呢，叫’鄉(xiāng)黨’’朋黨’’同年’，對了，還有’結(jié)黨營私’這個成語呢，這個詞是宋朝朱熹說的，在他心中，有資格結(jié)黨的人絕對不可能是女人。”

    “可是，電池是一個很緩慢的過程，除了開發(fā)新材料和新技術(shù)，我也想不出來有什么可以做的了?！?/br>
    “急什么，老萬總又不可能這么快退位讓賢，起碼還得有二十年吧，你正好讓自己的人脈和名聲都積累積累，現(xiàn)在老萬總要是讓你坐萬氏集團董事長的位置，你敢嗎？”

    萬蕓沉默，她真不敢，一個電池廠才那么一點人，她做決策的時候都得小心翼翼，何況是一個大集團公司。

    路菲菲：“對了，五色電池廠是中國電池工業(yè)協(xié)會的會員吧?！?/br>
    “對?！?/br>
    “你找人準備一下證據(jù)，把魁北克水電給告了。我先幫你弟弟賣珠寶去?！?/br>
    “??？告他們什么？”萬蕓不知道她在說什么。

    路菲菲從網(wǎng)上調(diào)出一份文件，2003年的時候，魁北克水電向中國國家知識產(chǎn)權(quán)局申請了一個名叫“控制尺寸的涂敷碳的氧化還原材料合成方法”的專利。

    萬蕓念了兩遍，才搞明白這十九個字應該怎么斷句，字都認識詞弄明白了，但沒弄明白這玩意兒是個什么東西：“這……跟我的公司有關(guān)？”

    路菲菲點點頭：“你往下看?！?/br>
    往下看了幾行，萬蕓震驚了，這個加拿大公司的權(quán)利要求，幾乎覆蓋了磷鐵鐵鋰電池的所有制造技術(shù)。

    用最簡單的話來解釋，就是：魁北克水電只發(fā)明了一個小玻璃瓶，卻想把保溫杯、臉盆、馬克杯、高腳杯……等等所有能裝水的窗口一網(wǎng)打盡。

    比愛迪生下手還狠。

    “這……不會批了吧？”萬蕓雖然不懂專利權(quán)的相關(guān)專業(yè)知識，但是以她做為人類的樸素情感，也覺得這未免太過份了，怎么可能有人批準。

    “批了。”路菲菲又調(diào)出一份資料，2008年9月，中國國家知識產(chǎn)權(quán)局正式批準了這份專利申請，包括它所有的專利要求。

    萬蕓半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按照這份文件，五色電池廠要么一次性繳納一千萬美元的專利入門費，要么每使用一噸磷酸鐵鋰，就要繳納兩千五百美元的授權(quán)費。

    不管是哪一種，都是萬蕓現(xiàn)在交不起的。

    萬蕓的聲音充滿迷惑：“他們……還沒找我……是因為……”

    “是因為中國的電池產(chǎn)業(yè)還不夠肥，告了也刮不出油水。等公司肥了，耗不起時間，又沒幾個公司有專業(yè)的法務團隊，到時候，個個擊破，他只要告下來幾家，就發(fā)了?！?/br>
    萬蕓震驚地無以復加，她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怎么知道這個消息的。”

    路菲菲笑著搖搖頭：“所以啊，我跟你說，你不要把目光都放在怎么討爸爸開心上，你討爸爸開心可以是因為你是無害的女兒，你長得可愛，但絕不會因為你可愛，就把集團的大權(quán)交給你。”

    她的目光投向萬蕓擺在桌上的照片，照片上，萬蕓抱著一只薩摩耶，笑得跟薩摩耶一樣開心。

    路菲菲：“我就問你啊，你覺得你家薩摩耶可愛吧？那會把你家的鑰匙和錢都讓它管嗎？”

    “那怎么可能……”萬蕓脫口而出。

    繼而，她馬上醒過神來……她雖然很想說自己是人不是狗，但是只盆賣可愛，向爸爸邀功……那不就像把球叼回來就在主人腳下得意轉(zhuǎn)圈的小狗狗嗎？

    “抓緊吧，馬上還有政策要落地，你要是能帶頭沖鋒成功，你就是國產(chǎn)電池之光，五色電池會因為你而銷量大增?！?/br>
    萬蕓大驚失色：“單我一個人嗎？？？我以為，你是讓我聯(lián)合幾家企業(yè)一起去告他呢？”

    就像找宜眾動力聯(lián)合起草行業(yè)標準，一舉掀了開口式鉛酸電池的飯桌那樣。

    萬蕓的性格，還是有點害怕沖突。

    當初要不是因為有宜眾一起，且不說進京后找五部委能不能談下來，就算是能談下來，她也萬萬不敢做這種直接掀掉一個產(chǎn)品品類的事情。

    這么多公司、涉及這么多人，她怕被人記恨。

    萬老板就曾經(jīng)被對手派來的人圍過，t要不是他足夠冷靜，再加上司機足夠忠心，硬是逃了出去，可能當時就交待在那里了，萬蕓都沒機會出生。

    這件事是萬老板創(chuàng)業(yè)故事里最帶勁最刺激的一段，別人都覺得萬老板命大，只有萬蕓見過那個司機的慘狀，他被砍斷了右手韌帶。

    在萬蕓看來，雖然爸爸后來給了那個司機：幾千萬現(xiàn)金、一套大房子、讓他和他那只有初中文化的妻子在公司掛名，不用就能拿上萬塊錢的月薪、還包了他孩子的學費和輔導班費，讀到博士就供到博士，可是……那有什么用呢，他一輩子都是殘疾了啊。

    萬蕓真的很害怕。

    她坦承自己害怕，以及害怕的原因：“你想嘲笑我，就笑吧……我真的沒辦法克服，那個叔叔的右手像一根蘆柴棒，好像人體骨骼模型，實在是太嚇人了?！?/br>
    路菲菲沒嘲笑她：“不怕死的人是少數(shù)，你害怕是正常的。不過，這事真不至于到這個份上?！?/br>
    萬蕓：“是因為魁北克水電是加拿大公司嗎？”

    他們在中國甚至沒有業(yè)務，看起來似乎沒有機會跟中國本土的流氓團伙建立友好合作關(guān)系。

    路菲菲搖頭：“不是，他們也不是第一次輸了，如果他們想訴諸武力手段，首先要去美國砍死a123公司的老板，然后再去歐洲踏平歐盟專利局，最后才會輪到你?！?/br>
    “……原來輸過這么多次啊?！比f蕓忽然就放心了。

    路菲菲鄭重對萬蕓說：“你到底想不想掌管集團？”

    “想?！辈蝗凰垓v個什么勁。

    “那你應該知道這個世界對女人的偏見，包括你爸。女人想上位，就得比男人還要猛?，F(xiàn)在那些男人們應該已經(jīng)在商量著要不要告、怎么告、誰挑頭。相信我，一定會告贏的，你會因為判決結(jié)果而受益，但是，僅此而已，你沒辦法展示出你果斷、剛毅、有見地的一面?！?/br>
    路菲菲頓了頓，忽然笑道：“不好意思，我說得太多了，營銷你本人的合同已經(jīng)履行完成了?！?/br>
    現(xiàn)在，萬蕓忽然覺得自己離不開路菲菲了，她說得都好有道理。

    那天晚會之后，爸爸對自己的態(tài)度明顯改觀，不是當一個逗樂的小可愛，而是會認真問她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了。

    她很喜歡這種被認真對待的感覺。

    她不想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