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識的，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兒。

    jiejie確實(shí)美極了，但她也不至于就遜色到這個地步吧？站在旁邊都能被忽視個徹底？

    想著，她忍不住又悄悄回頭瞄了一眼，恰好看見那人正收回注視的目光。

    有問題啊。

    “爺……林家大姑娘怕是誤會了?！碧K培盛遲疑道。

    胤禛愣了愣，“誤會什么？”

    “她方才那樣回話來看，怕是誤以為您在‘點(diǎn)’她呢。”

    “……”

    仔細(xì)回味回味，仿佛還真像這么回事兒？

    胤禛登時(shí)傻了眼，站在原地呆了好半晌，不由蹙眉摸摸鼻子，“上回在般若寺遇見也是一句話就惹得她不快，爺何時(shí)變得這般笨手笨腳了？莫非……”果真是天生的冤家，她是怎么看他怎么不痛快？

    這個念頭才將將浮現(xiàn)出來那一瞬間，他的臉就黑了。

    莫名氣惱，又很無奈。

    身后，蘇培盛忍不住暗暗憋笑——說什么來著？果真是克星出現(xiàn)了吧。

    “哎呦！”

    “狗奴才長本事了，竟敢偷偷笑話你主子？”胤禛滿臉漆黑如鍋底，眼神中羞惱之色狼狽閃過，冷哼一聲，“趕緊去辦差事，回頭爺再收拾你！”

    看出來他并非真正生氣，蘇培盛也就放心下來，擠眉弄眼故作夸張地捂著屁股連滾帶爬地就躥了。

    彼時(shí)，全身上下已煥然一新的賈元春正來到寧壽宮。

    看見門口熟悉的人，遠(yuǎn)遠(yuǎn)兒地就揚(yáng)起笑臉迎了上去。

    “煩請嬤嬤幫忙通報(bào)一聲，我想進(jìn)去給太后娘娘磕個頭?！?/br>
    然而，回應(yīng)她的卻只有幾道意味不明、似笑非笑的視線，毫無遮攔地將她由上到下細(xì)細(xì)打量，仿佛帶了無數(shù)密密麻麻的刺，放肆游走于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

    一抹難堪悄然爬上嬌艷欲滴的臉龐，連笑容幾乎都快撐不住了。

    但她能忍，忠心耿耿的抱琴卻實(shí)在忍不了。

    當(dāng)下上前一步，惱怒道：“你們這是什么眼神？我家小姐如今好歹也是皇上親封的貴人，你們別太過分了！”

    “喲，貴人啊……奴婢見過賈貴人?！?/br>
    幾人漫不經(jīng)心地行禮問安，從言語到動作無不彰顯出輕慢、諷刺的意味。

    明目張膽，全然不加以掩飾。

    賈元春臉上強(qiáng)撐的笑容是徹底繃不住了，死死咬著唇搖搖欲墜，險(xiǎn)些就要當(dāng)場落荒而逃。

    走這一步之前她就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自己可能會面對的種種，也自認(rèn)為已經(jīng)有了十足的心理準(zhǔn)備，以為自己可以承受這一切。

    可直到此時(shí)此刻親身站在這兒，她才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shí)遠(yuǎn)比想象更加艱難。

    連她呆了十一年的寧壽宮都是如此，旁人……

    賈元春頓感一陣暈眩，臉色剎那蒼白一片。

    “小姐！”抱琴慌忙攙扶住她，惡狠狠地瞪了眼面前的幾人，轉(zhuǎn)而滿眼心疼道：“小姐今日身子不適，不如先回去歇著罷，待改日再來請安也不遲啊?！?/br>
    不料賈元春卻搖搖頭，站直了身子挺起了脊背，強(qiáng)打起精神不急不緩道：“太后娘娘到底愛護(hù)了我十一年，如今……意外離開太后娘娘身邊實(shí)在叫我不舍，于情于理我都該親自給她老人家磕個頭才是，煩請嬤嬤通融通融。”

    說著，往旁邊遞了個眼神。

    抱琴心領(lǐng)神會，從袖子里掏出幾個荷包就往那幾人手里塞。

    誰曾想，領(lǐng)頭的那嬤嬤卻反手就將荷包給扔在了地上，冷笑道：“你也不必話里話外拿太后娘娘來壓我們，那十一年的主仆情分已經(jīng)被你自個兒糟踐完了，否則你當(dāng)我們?yōu)楹胃覕r著你給你臉色瞧？”

    其他幾個人亦有樣學(xué)樣，隨手就將荷包丟棄在地上，擺明不屑一顧。

    “當(dāng)旁人都是傻子，普天之下就你一個聰明人呢？還敢舔著張大臉說什么意外？究竟是意外還是精心謀算你自己心里清楚！”

    “這會兒知道太后娘娘愛護(hù)你十一年了？扯著她老人家的大旗去算計(jì)皇貴妃娘娘算計(jì)皇上的時(shí)候怎么沒想著這么多年的恩情呢？快別在這兒招笑了，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

    “太后娘娘向來寬和慈愛，這么多年對你也算不薄了，倘若你還有點(diǎn)良心就趕緊走罷，別去污了她老人家的眼，這會兒都已經(jīng)因你氣得夠嗆了。”

    “如今你已達(dá)成所愿，還舔著張大臉屁顛兒顛兒地往太后娘娘跟前鉆究竟在盤算什么？盤算著如何巧舌如簧繼續(xù)糊弄太后娘娘？盤算著如何拉扯太后娘娘做你的靠山？

    看在共事多年的份兒上最后奉勸你一句，適可而止罷，仔細(xì)偷雞不成蝕把米！”

    劈頭蓋臉的一通口舌之下，賈元春早已是魂飛魄散。

    兩條腿軟成了面條兒，若非有抱琴強(qiáng)撐著，她早就要失態(tài)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了。

    究竟是誰……究竟是誰將她的所作所為甚至連眼下私心里的算計(jì)全都撕扯開攤在了太后娘娘的面前？

    她用那般下作的手段主動引誘了皇上，根本已是成了后宮的眾矢之的。

    如今連太后娘娘都徹底厭惡了她……她唯一的依靠也沒了！

    太狠了！

    簡直其心可誅！

    賈元春又羞又惱又驚又怒，滿腦子盡是混沌一片，當(dāng)下掩面跌跌撞撞匆忙離去。

    不想才將將轉(zhuǎn)角，便瞧見一人正優(yōu)哉游哉地站在墻根底下，專程在等誰似的。

    “請賈貴人安?！辈坏人衅穑K培盛自己就已直起了并未彎幾分的腰，皮笑rou不笑地看著她，“瞧您這架勢，是在寧壽宮吃癟了吧？”

    賈元春先是一愣，旋即想到什么，眼神驚疑不定。

    “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本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卻好歹也掂量掂量哪個能招惹哪個得罪不起是不是？

    這回也就是個小小回禮，不值一提，心意呢貴人您收到就好。

    對了，有機(jī)會聯(lián)絡(luò)家中別忘了給令堂及老太太帶個好?！?/br>
    說罷瀟灑轉(zhuǎn)身離去，徒留賈元春駐足原地，苦笑連連。

    原來，人家壓根兒就沒想著躲躲藏藏。

    也是，她又算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物呢。

    “小姐，是四阿哥在故意報(bào)復(fù)您？因?yàn)槟惹八阌?jì)到了皇貴妃娘娘的頭上？”抱琴大驚。

    賈元春緩緩垂下眼眸，淡淡道：“不止吧，恐怕家中老太太和二太太心急之余不知又犯了什么糊涂?！?/br>
    既是報(bào)復(fù)，也是警告是震懾。

    ——不該招惹的人別惦記別伸手。

    第24章

    “jiejie?！币簧宪?，林黛玉就迫不及待湊上前附耳，神神秘秘道：“jiejie可曾發(fā)覺四阿哥有點(diǎn)不對勁？”

    “不對勁？哪里不對勁？”

    “雖說攏共也不曾見過幾回，不過我總覺得他對jiejie似乎格外關(guān)注、格外寬容、格外平易近人……甚至，jiejie往跟前一杵，他的眼里竟就再也看不見旁人了！”

    林碧玉只覺荒唐極了，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小丫頭片子整天都尋思什么亂七八糟的呢？你jiejie我縱是在你眼里有一千個一萬個好，你卻也不能如此以己度人吧？叫人聽見真該笑掉大牙了。”

    “我說真的，jiejie你信我，你要相信我的直覺啊！”林黛玉急了，撅起小嘴兒嘟囔道：“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我發(fā)誓，他看jiejie的眼神絕對絕對與看我的眼神是完全不一樣的！不對，他甚至從未真正正眼看過我！

    方才我冷不丁走上前給他行禮，他都活見鬼似的呢，后面還愣是瞧著jiejie已經(jīng)走遠(yuǎn)，他那眼珠子才依依不舍地收了回去。這要說沒點(diǎn)貓膩兒，打死我也是不帶信的，他指定對jiejie有點(diǎn)什么奇怪的想法！

    jiejie你可千萬要提高警惕保持距離，萬不能稀里糊涂被他哄騙了去。且不說那皇家豈能是個容易呆的地方，就說身份……他是尊貴的阿哥爺，咱們家卻是漢人，jiejie若要嫁他，頂了天也就只能做個側(cè)福晉罷了，他……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不配叫jiejie給做妾室！”

    情急之下，那雙眼睛都微微泛起了紅色，水潤潤的，可憐巴巴委屈兮兮的。

    原本壓根兒沒當(dāng)回事的林碧玉見此情形也只好正色起來，忙安撫道：“你急什么？我是什么性情你還不知道嗎？我連共事一夫這種事都嗤之以鼻，還能上趕著去給人做妾？你快別瞎cao心了?！?/br>
    “能不cao心嗎？人家可是尊貴的皇子，若果真想要強(qiáng)娶，又豈由咱們說個‘不’字？所以我才說，jiejie往后定要警惕些，盡量遠(yuǎn)著他一些，省得真叫人起了心思沒法善了。”

    叫她這樣一通說下來，林碧玉覺得自己都忍不住要“自作多情”了。

    不過無論如何也總是小心無大錯，免得真叫這小烏鴉嘴說中了。

    妾室那玩意兒，誰愛當(dāng)誰當(dāng)，反正她拒絕。

    才一腳踏進(jìn)榮國府的大門，姐妹二人就感受到了與平日截然不同的燥熱氛圍。

    外頭鞭炮齊鳴久久不曾停歇，府里所見每一個人皆呲著大牙笑得滿臉開花兒，筆挺的脊背高揚(yáng)的下巴，走起路來都腳下生風(fēng)。

    林碧玉略一挑眉，已然心中有數(shù)。

    林黛玉卻眉頭緊鎖，來來往往的一切看在她的眼里都顯得那樣浮夸且可笑。

    十一年了，賈元春硬生生熬了十一年才做了這個貴人，難道她們果真猜不到其中不定另有玄機(jī)？

    若非特殊手段故意算計(jì)，一個二十四歲的老姑娘憑什么能夠爬得上龍床？

    就這，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如此歡喜如此驕傲的？

    明明本該是國公府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嫡出大姑娘……果真就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不成？

    沒進(jìn)入上房之前，林黛玉還能勉強(qiáng)安慰自己，只道下人終究眼皮子淺沒見識，他們也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直到親眼看見高昂著頭顱如同戰(zhàn)勝的公雞似的王夫人、滿臉難掩羨慕嫉妒又酸又喜的邢夫人、樂得見牙不見眼如同撿著大金錠的王熙鳳……賈赦賈政賈璉這些個男人相對而言較為內(nèi)斂些，卻亦是個個精神煥發(fā)神采飛揚(yáng)。

    隔壁東府的人也都在呢，喜氣洋洋的模樣不知情的還當(dāng)今兒過大年了。

    就連平日看起來最精明睿智的老太太，此時(shí)此刻亦笑得兩眼都瞇成了一條縫，近日來被老鼠折磨得蒼白的臉色也早已被喜悅的紅潤光澤所取代，正歪在床上美滋滋地享受眾人的奉承。

    咯噔——

    林黛玉的心徹底沉入了谷底，只覺心頭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般，沉甸甸的不得暢快。

    整座榮國府呈現(xiàn)出來的分明是一派繁榮興旺之景，卻不知為何，恍惚間她竟仿佛看見了大廈將傾、搖搖欲墜之態(tài)。

    目光無意識投向自己的母親——往?？傋诶咸白罱奈恢茫@會兒卻離著遠(yuǎn)遠(yuǎn)兒的，一動不動，神情晦暗。

    興許是察覺到了她的注視，賈敏便循著目光找了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那雙黝黑的沉寂的雙眸清清楚楚映出茫然無助的淚光。

    林黛玉登時(shí)無聲長嘆，去往她的身邊依偎著給予些許寬慰。

    這一動，其他人這才注意到了姐妹二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