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gè)星期過去了，mama還沒回來。

    這一天，曉東的mama，王姨，隨著爸爸出現(xiàn)在家門口。她個(gè)子高高地，腰板挺直得象白楊樹，聲音響亮地說：“老梁，早先問你你怎幺就不肯說呢？”

    爸爸臉上帶笑，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說：“也沒什幺大不了的事。你非要弄，就讓你弄好了。”邊跟屋里的音儀說：“你王姨來了。”

    音儀擱下手里的連環(huán)畫報(bào)，說：“王姨?！?/br>
    “趕快做你的事吧。王姨來幫你們縫被子，讓你爸把東西找齊就是了?！蓖跻陶f。

    王姨就在床邊坐下。爸爸抱出一床被子和一個(gè)帶淺黃花的絲綢被面，王姨就穿針引線地縫起來。

    音儀正要出去，曉東探頭探腦地進(jìn)來。他說要找王姨，卻不肯進(jìn)屋，站在門口，三言兩語問了王姨什幺事情，就掉頭走了。

    他下了樓，出了門洞口，撞見了街上的音宣。

    天空晴朗明亮，一只麻雀精神飽滿地翹首，立在路邊楊樹的枝頭。

    音宣穿條過膝的裙子，正推著自行車，左腳踩在腳蹬子上，右腳一下下地點(diǎn)著地面，正在加速，準(zhǔn)備蹁腿上去。但曉東偏偏出來了，眼睛一下子粘在音宣雪白的小腿上。

    音宣沒看他，卻不知怎幺就感覺到了，正要揚(yáng)起的右腿立即收了回來，一聲不吭地推走了車。

    曉東這才抬頭看樹上那只麻雀，它已經(jīng)飛走了。

    等到音宣回家時(shí)，王姨早就走了。

    音宣和音儀呆在樓下。音宣坐在床上，低頭仔細(xì)摸著自己的腿。

    “石曉東真缺德!盯著人家的腿不放?！彼龖崙嵉卣f，一邊又五指并攏，做成一把刀的形狀，橫在小腿肚上，自言自語地說：“腿是不是太胖了。——要能從這兒切一刀多好?！?/br>
    音儀瞧著煩惱不已的音宣。

    曉東平時(shí)也會往梁家跑。早先mama在家時(shí)，并不喜歡他這樣，總是跟他打了招呼，就勸說：“曉東，你是不是也該準(zhǔn)備高考了？——陳姨這兒亂起八糟的事情，你就別管了。還是抓緊學(xué)習(xí)吧?！?/br>
    mama一邊說了，一邊也催著女孩子們學(xué)習(xí)去。

    音宣對曉東帶答不理的，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音儀天性溫柔，對他還和氣些。

    曉東每次來了，也不在乎別人理會不理會他，自娛自樂，干些磨石削木之類的無聊事，也不多呆。

    這會兒音儀正躲在樓下小書房讀書，就聽見有人敲窗的聲音。她探頭一看，是曉東，就出來開了門。

    和曉東一起出現(xiàn)在門口的是另一個(gè)鄰居男孩子。那個(gè)男孩跟曉東年紀(jì)相仿，矯健挺拔，眼神明媚得象正午的陽光，晃得人不敢正視。本來曉東也是相貌堂堂，但音儀對他太熟悉了，曉東就是曉東，整天沒正形的曉東，他就總不起眼。

    曉東瞟了音儀一眼?！澳惆纸形襾韼椭断匆聶C(jī)?！保€不等音儀回答，就徑自走進(jìn)來。

    兩個(gè)男孩子就在樓下的外屋坐下。音儀回到小書房，接著看書。

    從外屋斷斷續(xù)續(xù)傳來他們的說笑聲，象小蟲子在空中飛來飛去，攪得音儀心亂。她捂住耳朵，俄而又改變了主意，松開了手。

    門又開了，接著是爸爸跟男孩子們打招呼的聲音，然后是男孩子們的說話聲，一句跟著一句，象打著水漂兒的石片，一下下地?fù)糁?，落下，又彈起?/br>
    俄而，門又打開，有人出去了，家里隨即安靜下來。

    音儀正思忖著他們是不是都出去忙著卸洗衣機(jī)了，身后的門就被打開個(gè)縫，曉東擠了進(jìn)來。

    小書房轉(zhuǎn)身大的地方，除了當(dāng)中的繪圖板和座椅，就是靠墻閑置的爐臺和水池子。曉東沒地方坐，屁股就抵在水池子邊上，臉懸在圖板上空，站著。

    “你家的洗衣機(jī)沒到，白折騰了?！睍詵|說。

    “那我爸呢？跟你來的那個(gè)人呢？”音儀問?！澳惆稚习嗔?，毛頭回家了?！?/br>
    曉東答道?！懊^？怎幺叫毛頭呢？這幺難聽?！?/br>
    “老張家的毛頭小伙兒，不就是毛頭嗎？”

    “那你就是老石家的毛頭了？”

    “我當(dāng)然不是毛頭了?！?jiǎng)偛哦耗?。他媽說他小時(shí)候頭發(fā)卷卷的，小名毛頭。你怎幺就毛頭毛頭的沒完了呢？”曉東有些無聊地說。

    音儀撩他一眼，忽然發(fā)現(xiàn)，曉東寬肩窄臀，兩只胳膊悠閑地抱在胸前，說不出地吸引人。她感覺怪怪的，卻不吭氣，把書往跟前又拉近些，執(zhí)意不理會他。

    但曉東的氣息就在她的鼻尖游散，熱烘烘的，讓她想起太陽下田野稻草的味道，莫名地感到舒服。她覺得曉東挨得這幺近，實(shí)在別扭，可又暗自喜歡，舍不得趕他走，好像中了邪。反正自己是在看書呢，她想。

    音儀不做聲，曉東又不肯走，還扯過音儀的一本書，也嘩啦啦地胡亂翻著，從前翻到后，再從后翻到前。

    空氣好象變得有些粘稠，讓人窒息。音儀雖然沒看曉東，卻擔(dān)心曉東在悄悄審視自己。想著想著，她就覺得曉東的目光開始象螞蟻似地在她的臉上，脖子上亂爬。她想動彈整理一下，卻擔(dān)心反而惹起曉東的注意。曉東也不會把自己怎樣。

    書雖然看不下去了，但她還是硬著頭皮挺在那兒。曉東隨手揀起圖板上的一支鋼筆，在音儀的草紙上亂劃?？伤茬垡矝]劃出來。

    “你的鋼筆沒水兒了？！”曉東象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他把筆套打開，看看裝墨水的軟囊。里面還有些墨水。

    “這只筆也不知怎幺回事，就不下水兒?！币魞x瞟他一眼說，曉東聽了，就小心轉(zhuǎn)過身子，在水池子里忙著把鋼筆大卸八瓣，然后用水清洗。洗好了，他把筆裝好，又回過身。

    “去把鋼筆水拿來?！彼f。

    音儀起身出去，拿了墨水進(jìn)來，剛要打開瓶蓋，就被曉東止住。

    “還是可我的手來吧。反正都弄臟了?！彼f。他打開墨水瓶，給鋼筆灌好墨水，就又在草紙上劃起來。

    紙上支支棱棱地出現(xiàn)“流浪者”三個(gè)字。曉東臉上綻開了笑容，“修好啦！”他高興地說。

    音儀瞧瞧那幾個(gè)字，也歡喜地笑了，脫口說：“真修好了啊?！x謝你了?！?/br>
    “沒什幺好謝的?！睍詵|不在意地說著，屁股離開了水池子，兩手在褲子上抹抹，吹著口哨，哼著印度電影里的“拉茲之歌”，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