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白龍珠
14. 白龍珠
巫時遷買單的時候又和老板聊了半支煙的天,走回車子時接了張佳騰的電話。 張佳騰也不拐彎抹角:有人在老五海鮮那看到你的車了,你今晚去那吃飯? 巫時遷停住腳步,想把煙抽完了再上車:怎么,誰又跟你打小報告了? 上次我?guī)コ允蓦u火鍋的那個亞東,他以為我和你一起在那吃,打過來問我呢,你跟誰一起吃飯呢? 張佳騰那頭有小孩嬉鬧哭喊聲和他老婆訓斥怒喊聲,巫時遷得仔細聽才能聽清。 巫時遷回想了一下,對他說的這件事印象不深,只回答了他最后一個問題:就、不、告、訴、你。 去你的!張佳騰罵道:這么神秘,看來是和異性朋友一起吃飯咯? 怎么?我一個未婚單身的,還不讓我和異性吃飯了?巫時遷回問他。 讓讓讓,也就剩你一個人未婚單身,我們這種已婚老父親只能在你身上瞧瞧有什么桃色八卦嘛哎喲哎喲,祖宗別扯我褲子??! 張佳騰很早結婚生子,老婆二十歲時就嫁給他,如今家里已經(jīng)有三條化骨龍*。 巫時遷啐了他一句掛了電話,往車子走去,女孩站在車頭前方等著他,一雙黑白分明的圓眸在路燈下灼灼發(fā)光。 好了,上車吧。巫時遷錯開了本有可能相交的視線,解鎖了車門。 張佳騰的電話提醒了他,就算蘇曈年齡再小,她也是異性。 海鮮大排檔也在老城區(qū),只需過幾個路口就能到他父母家,四車道的小馬路中央沒有護欄,只有一條斑駁的白色虛線,巫時遷直接掉了頭,往沿海馬路方向開。 旁邊就是海了。導游巫時遷介紹道。 海邊長廊堤岸太高,蘇曈伸長了脖子也只能瞧見一線黑海,倒是有一塊不算大的霓虹燈牌在她眼前一劃而過。 啊!剛剛經(jīng)過的是輪渡碼頭嗎?她急著問道。 對啊,你之前來過? 嗯,我外公外婆也是海葬,小時候mama帶我來獻花時搭的就是輪渡。 車速不低,蘇曈在后視鏡里看著紅黃交織的光斑逐漸變小:上初中后我的學校清明假期都安排了事情,很難請假,就只有mama一個人回來了。 巫時遷往右變了個車道,減了一點速度,這條路全路段禁停,他能做的也就這么多了,你之前說的要看海,就是來這里看看? 是啊,之后我也要一個人來看mama。蘇曈回答。 心臟像被螞蟻咬了一口,巫時遷握緊了方向盤。 巫老師,我能開車窗嗎? 可以。巫時遷幫她按下了車窗。 淡咸的海水幻化成了溫熱夜風,伴隨著海浪輕拍堤岸的聲音涌進他和蘇曈之間。 巫時遷這些年走過許多國家和城市,見過更為廣袤的大海,聞過千變萬化的海風,依然覺得S市的海風是獨一無二的,世上僅此一份家鄉(xiāng)的味道。 可對蘇曈而言,這股海風,將來會是寄托著思念和哀傷的氣味。 一路綿延至大道盡頭的路燈灑下柔情暖光,微風夾帶著水汽一層層推來,撫起少女額前的劉海和繚繞在她肌膚衣服之間的白茉莉吲哚。 女孩偏著頭望著窗外,后頸在昏黃中白得發(fā)光,幾根小碎發(fā)在風中飛舞,在巫時遷眼角躍動,撩撥著被螞蟻咬破的那一處小口。 老城區(qū)為頭,東區(qū)為尾,蘇曈的酒店恰好在尾巴處左拐不到五百米處。 車窗后來也沒有關上,巫時遷干脆熄了空調,讓濕熱的夜風伴他們一路。 車子在酒店門口停穩(wěn),門童很快上前幫蘇曈開了門,巫時遷沒熄車,下車后徑直走到后方開了車尾箱,把行李箱拿下來交給門童。 謝謝你巫老師,今天給你添麻煩了,你回去的路上開車小心。蘇曈拎著那盒蛋糕,給巫時遷鞠了個躬。 行,你進去吧,明天一個人在外面玩也小心點,注意保管好財物。巫時遷拍了拍手上的灰,車子大半個月沒洗,下午又沾了些灰。 巫時遷后來沒再問蘇曈明天的行程安排,也沒問蘇曈需不需要他做一日導游。 要跟小孩保持距離,他心想。 蘇曈沒有再說起自己備忘錄上的功課,也沒試探問過巫時遷明天有沒有空。 會給他添麻煩的,她心想。 那我走了,巫老師再見。 拜拜。 一聲道別飄散在夜里,蘇曈跟著門童走進明亮寬敞的大門,巫時遷坐回自己昏暗的車廂內。 他沒有立刻開車,拿起扶手箱內的煙盒叼起了一根,不知是不是因為海風帶來了過濃的水汽,打火機按了好幾次都打不出火,只有零星火花在單薄的出火口處一瞬即逝。 最后一次亮起的火苗,卻在離煙頭不到一厘米處停下。 巫時遷仍然能聞到那絲透明清澈的茉莉香氣,像極了巫青山店里七窨一提的白龍珠。 巫時遷的小學就在巫青山茶鋪斜對面,中午放學他便在店里的躺椅上打個盹,店內那時沒有裝空調,只有吊在天花板下有氣無力打著圈的乳白吊扇。 炎夏把小小的店面曬成蒸籠,巫時遷在躺椅上翻來覆去,椅子上粗糙的布料在他身上磨出汗?jié)n和紅痕,巫青山見他熱得睡不著,就會放下手上的茶葉,搬張小木頭凳子坐在他身邊,拿蒲扇給他扇風。 雖然風依然是guntang的,可巫青山身上的茶香抹去了他身心的焦躁,他問爸爸,這是什么茶,好香啊。 是白龍珠,巫青山說。 白龍珠?他只知道七龍珠,可以召喚神龍的那種。 「每年夏季入伏之后的茉莉花經(jīng)過嚴選,與精挑出的大白毫茶花拌合,茉莉吐香,白毫吸香,經(jīng)過七次窨花,最后一次提取出不帶花朵的茶珠,是上乘之選的白龍珠?!?/br> 父親聲音微啞,和茶香拌合,經(jīng)由熱風烘出了睡意,孩提時代的他就這么沉沉睡去。 火機被未滅的火焰燒得guntang,也燙了巫時遷的手,他一時吃疼,倏地松開手指,火機滑落到腳墊上。 巫時遷沒想過,自以為早已被遺忘的畫面這時會像漲潮海水一樣,竄進他的腦海里。 他轉過頭看向燈火通明的酒店大堂內,那抹纖瘦的背影還在前臺辦理著手續(xù)。 巫時遷心里有兩個聲音在拉扯著,一把聲音說巫時遷你做個人吧那可是個小孩,另一把則說這小姑娘孤零零的這么可憐你怎么能忍心。 就一天吧,帶多她一天。 他胡亂撓了一把頭發(fā),再次開門下了車,往酒店大堂走。 一個門童急著攔住他:先生,你的車窗還沒關,另外酒店里面禁止吸煙的! 啊啊,車你幫我看一下,我就和朋友說兩句話,說完就出來。巫時遷把嘴里未被點燃的香煙拿下,想繞過門童。 小耳朵動了動,蘇曈似乎聽到了什么,她回過頭,看見被門童攔住的巫時遷。 蘇小姐,麻煩你核對一下房間信息,沒問題的話在右下角簽名蘇小姐?蘇小姐! 蘇曈把前臺小哥哥的呼喚甩在腦后,麻花辮在半空中歡愉跳動,皮鞋鞋底在大理石瓷磚地面上敲出圓舞曲。 巫時遷繞開門童,正準備推開大門時,看到了迎面向他奔跑過來的小姑娘。 厚重的玻璃門由門內的門童拉開,把微甜的茉莉香氣送到他面前。 巫老師你還沒走?。刻K曈在他面前站穩(wěn),澄澈的眼眸里裝著掩飾不住的歡欣。 嗯啊,我就問問你,巫時遷撓了撓頭,明天要不要我做你導游? 作者的廢話 化骨龍:父母對子女的一種戲稱,消化能力很強很能吃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