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

    昨晚七點，江朝在鏡子面前整理著頭發(fā)，曾明和南爾在他旁邊不停地起哄。

    之前是誰說談戀愛不好的？嘖嘖嘖，轉(zhuǎn)眼就找了女朋友。

    而且你們這進展也太神速了吧！才一個月。

    說著，曾明語氣神秘，把一個東西塞進江朝手里，朝仔，你今天正好成年，這是送你的生日禮物。

    江朝隨手拆開一盒避孕套，上面的文字赤裸又直白：超薄，螺紋，給你和你的她最完美的性體驗！

    江朝臉黑了黑，扔回去，滾，我用不到這玩意兒。

    誒這我就有得說了，南爾cao著一副過來人的口吻，不帶套可能會感染疾病或?qū)е屡綉言?，作為一名合格的男朋友，身上必不可少的東西之一就是套子。

    嗯，doi前戴套，健康你我他。素來比較沉默的斯文突然也插了一句話。

    看看看，連斯文都說了，朝仔，哥哥們這是替你著想，帶上吧。曾明一邊說一邊悄悄把避孕套塞進江朝的上衣口袋里。

    江朝深吸一口氣，忍無可忍，我只是去拿個襯衫，在咖啡廳，OK？說完不等三人的反應(yīng)打開門出了宿舍。

    走到樓下江朝才發(fā)現(xiàn)口袋里的避孕套，他翻了個白眼，正要丟進垃圾桶，就看到門禁前的路上停了一輛車，一個中年男人立在旁邊。江朝慢慢走過去，直到看清對方的面容，面色沉了下來。

    司機老陳畢恭畢敬地朝江朝微微鞠了一個躬，二少爺，我來接您回家。

    江朝語氣冷冷的，誰讓你來的。

    后座的車窗降下來一點，一個渾厚的聲音傳出來，我讓的，有什么問題？

    江朝面上愣了愣，但很快又恢復(fù)過來，沒有動作。

    老陳試探性地又問，二少爺？

    江朝輕輕嘖了一聲，把手機掏出來遞給他。老陳替他拉開車門，江朝坐了進去。

    黑色的汽車順著校道平穩(wěn)前行，江朝想起斐然還在咖啡廳等他，就讓老陳在前面的路口停一下，身旁沉默的中年男人卻開口了，

    家里的長輩都在等你，明知道今天要回家，為什么不早點處理好自己的事情？江東的頭發(fā)已經(jīng)有些花白，臉上都是歷經(jīng)歲月的滄桑，但依舊擋不住他身上的威嚴(yán)。

    老陳，直接開回家。他的語氣里充滿了不容置疑。

    汽車駛出校園，一路開到一座府邸，大門兩邊站著警衛(wèi)，沖汽車敬了個禮。駛過一片花園之后，車子在一棟別墅前停下。老陳拉開車門，江東下車，雖然已年過半百，他卻不似同齡人那樣挺著個啤酒肚，而是腰板挺直，雙目有神，帶著軍人慣有的嚴(yán)肅。

    江東向來事務(wù)繁忙，又和宋喬早就離了婚，很少回這個住處。雖然父母離了婚，兩家因為孩子卻沒有完全斷聯(lián)，往往逢年過節(jié)或者需要大家聚在一起的時候都會回這里。今日江家這一聚，就是因為江朝的十八歲生日。

    江朝一進到大廳里就被爺爺奶奶和姥姥姥爺拉過去仔細地看，四位老人家許久不見他，都很想念。

    誒，陽陽呢？陽陽。奶奶突然是想起了什么，喚道。

    奶奶，怎么了？我在廚房里。一個寸頭的青年從門里探出一個頭來。

    老太太招呼他讓他過來，你先來。

    江陽擦了擦手走過來。

    長輩們讓兩個兄弟站在一起，比一比身高，江朝不愿意。

    不用比，我肯定比他高了。他說這話時面上有些不悅。

    對對，小朝從小個兒就竄得比較快，現(xiàn)在肯定超過我了。宋陽沒有因為他的不友善而感到不快，而是順著他的話附和著。

    一直不愿意起來的江朝突然站起身，和江陽面對面，兩人的身高不相上下，江陽比他略矮幾厘米，他直視江陽的眼睛，黑色的眼眸里翻涌著不知名的情緒。

    江朝！江東朝這邊喝了一聲，語氣嚴(yán)厲，你這是什么眼神，要打架嗎？

    還沒等江朝回應(yīng)，江陽就先開口，爸，沒有，我們在比身高而已。

    你替他答做什么？問誰誰答，在部隊里沒學(xué)好紀(jì)律？

    沒想到這一搶答反而惹得江東的怒火牽連到江陽身上，宋陽一下就不做聲了，低著頭一副犯了錯的樣子。

    宋喬從廚房里端出兩盤菜，就看到這樣的場景，不滿道：嚷嚷什么？一回來就瞎叫喚。這里可不是你軍區(qū)大院，少擺那臭架子。

    江陽剛要說話，就被江爺子阻止，夠了，別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屋內(nèi)劍拔弩張的氛圍這才消失。

    宋陽回到廚房里繼續(xù)幫忙，姥姥和奶奶拉著江朝重新坐回沙發(fā)上，安慰他。

    江朝輕輕哼了一聲，滿臉不屑，我才不怕他。

    十幾分鐘后，一行人坐到飯桌上，因為時間趕，只準(zhǔn)備了些家常菜。在場的都是長輩，自然不像和朋友一起慶祝的那般，沒有蛋糕也沒有生日歌。飯前每個人對江朝說了一句祝福的話語，送了禮物。

    輪到江東時，他醞釀了一下，才說，這件事本來你17歲生日的時候就想提了，但去年我太忙了，沒空，不過現(xiàn)在提也不遲。你現(xiàn)在成年了，應(yīng)該要清楚自己作為江家后代所肩負的責(zé)任，所以，我希望你明年可以入伍，做一個軍人。

    我沒有責(zé)任。江朝毫無起伏的聲音響起來，他直視江東，我對江家沒有責(zé)任，我只對自己負責(zé)。

    你姓江，對江家負責(zé)就是對自己負責(zé)。

    哦，那我明天就去改姓。

    江朝話音一落，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江朝！

    怎么說話的！

    眼看著又要吵起來，江老太太趕緊勸住。

    一行人這才開始動筷，一時間，廳里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聲音。江家家訓(xùn)嚴(yán)明，在家庭聚會期間要求所有人都不能使用手機，吃飯不能說話，即使這個家早已破裂，但大家還是心照不宣地維持著這個習(xí)慣。尤其是對于江朝，江東更加嚴(yán)格要求，每次父子倆見面他都要沒收江朝的手機，直到送他回去才還。

    飯后，江東再一次和江朝提起入伍的事情。江家已經(jīng)連續(xù)五代從軍了，其實如果算上宋陽就是六代，但因為離婚之后原本雖父姓的大兒子改為隨母姓，江東就覺得這一輩斷了，因此對江朝從軍這件事執(zhí)念很深。

    說來也好笑，當(dāng)初離婚的時候宋陽也才12歲，本以為他跟著宋喬，觀念會改變，沒想到日后還是選擇了從軍，跟了江東的江朝反而隨了宋喬，選擇讀法，只能說是造化弄人了。

    我從小到大就沒有想過要入伍，不要總是把你的想法強加在我身上。江朝很好脾氣地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場，他現(xiàn)在只想快點回去，可以把我的手機還我了嗎，我還有事。

    江東看著他這一副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樣子，瞬間勃然大怒，你今晚別想回去了！就在這好好反思！隨后關(guān)禁閉似的把江朝關(guān)進房間里。

    江朝從門口出不去，就開始想著跳窗，剛抬起一只腳，門就被打開了。宋喬滿臉驚恐地跑過來拉住他，你在干嘛？你爸那人脾氣犟也不是一天了，犯不著因為他想不開啊。

    我只是想跳窗逃出去。江朝在心里默默地說。

    宋喬拉著他坐下，細細看著面上已經(jīng)開始顯現(xiàn)出成熟的江朝，感慨著：轉(zhuǎn)眼你都18了，長成男人了。說著，她拿出一個盒子，剛才飯桌上離太遠了就沒拿出來，給，你的成人禮物。

    江朝接過來，打開，里面躺著一枚精致的領(lǐng)帶夾。

    做律師穿正裝的次數(shù)很多，前段日子逛街看到這個，就覺得很適合你。宋喬解釋道。

    江朝收好，道了聲謝后便不再說話。

    宋喬開始找話題。

    這個學(xué)期課多不多？

    還好。

    今年暑假的實習(xí)感覺怎么樣？

    很好。

    要是有專業(yè)相關(guān)的問題也可以問mama。

    沒有。

    那有沒有交女朋友？或者有喜歡的女孩子嗎？

    宋喬突然一轉(zhuǎn)話題，問了個感情方面的問題。前面的江朝都答得很快，唯有這個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xù)用一成不變的口吻回答，沒有。

    宋喬見他原本波瀾不驚的表情微動，心下了然，也不戳穿他，而是又關(guān)心了幾句他的生活，而后安慰道：沒事的，一會兒你爸氣消了就把你送回去了。隨后終于想明白了什么，叮囑，你可不要跳窗，要是受傷了可得不償失。

    江朝被人戳中了心思，有些心虛地嘟囔了一句知道了。

    宋喬看了看表，也該回去了，但她還是想聽江朝對她多說幾句話，她再一次問道：

    沒有什么要對mama說的嗎？

    江朝終于抬起眼來看她，但回答依舊，沒什么好說的。

    宋喬一下子愣住，自從離婚之后她和這個小兒子就很少見面，今天看到江東對他發(fā)火，總歸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來的，怎么可能不心疼，但她現(xiàn)在并不是江朝的法定監(jiān)護人，也不能插手太多?，F(xiàn)在，江朝疏離的眼神讓她仿佛遭到了當(dāng)頭一棒。原來已經(jīng)回不去了，那個當(dāng)年一放學(xué)就拉著自己的手跟自己講今天在學(xué)校里發(fā)生的事的小男孩早就消失了。

    宋喬扯起一個牽強的笑，故作鎮(zhèn)定，好，那沒有的話，我先回去了，寒假見。

    說完她就起身，還沒摸上門把手，江朝的聲音在后面響了起來。

    你當(dāng)年也覺得我是個殘次品，是個累贅，所以才不要我嗎。

    宋喬的眼淚再也憋不住，她捂住嘴巴，拉開門，不敢再看江朝一眼，什么也沒說就走了。

    江朝面上一片平靜，他把那枚領(lǐng)帶夾拿出來，越看越覺得諷刺和虛偽，手一揚扔出了窗外。

    今晚，江東沒有放江朝回去，而是關(guān)了他一晚上。江朝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快中午了，昨晚他幾乎一夜未眠，直到天微微亮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有人敲了敲門，是老陳。

    二少爺，您醒了嗎？

    江朝起身，嘗試著按下門把手，門已經(jīng)解鎖了。

    老陳見他起來了，便說，您先洗漱，桌上有做好的飯菜，吃完我再送您回去。

    不了，現(xiàn)在就回去。江朝抓起外套，往外走。

    江東應(yīng)該是去上班了，偌大個房子好像只有他們兩個人。別墅裝修精良，江朝只覺得它像個囚籠，令他不想再在這里多待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