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樹袋熊

    “那個……我還是……還是先回去吧……”

    紅豆冰化在喉嚨，冰徹呼吸，李藍闕卻莫名渾身燥熱。她伸手將玻璃杯的凜冽掬至耳畔，說不清是指尖涼得徹底，還是臉頰燒得熱烈。

    “你不用不好意思的，”俞漫發(fā)覺她不甚自在，靠近安慰道，“就當留在這里監(jiān)督他嘛?！?/br>
    她轉(zhuǎn)而去看舅舅，何寧粵垂眼瞥過她面前幾乎沒動的甜品。

    “吃完再走，陪我坐會。”

    前半句話音落下時，李藍闕還想頂嘴，而“陪我坐會”四個字讓她毫無招架之力，“哦”一聲便坐了回去，悶悶地端起紅豆冰吸起來。

    可她還不服氣，轉(zhuǎn)身朝著落地窗，自言自語著怪他。

    誰跟他是那種關(guān)系啊……

    她那套翻來覆去的詞別人不知道，何寧粵可是聽得明白清楚。嘟嘟囔囔的，又氣又慫。

    “說完了？”

    “沒有?！?/br>
    他對她的堅持表示嘲諷的贊賞。

    “再接再厲。”

    坐在一旁的俞漫欣然地觀看這番調(diào)情，臉上擺著笑容，眼底卻透出若有所思的深沉。從一開始，她似乎就是帶著心事來的。

    這種隱藏過于容易被捕捉了。

    何寧粵并不喜歡猜測微表情背后的心思——自己不說卻想讓人問的故事，都是一灘爛泥。

    可轉(zhuǎn)眼他便發(fā)現(xiàn)，有些人嘴上答應了留下，實則垂頭喪氣如坐針氈，于是決定做些多余的事，好帶她盡早離開。

    “今天就請我喝茶？”

    他雙手交叉于身前，輕輕扭動左腕確認一眼時間。

    俞漫將視線從桌面移向?qū)γ娴哪腥恕?/br>
    “被你發(fā)現(xiàn)了，”她換了姿勢，右腿抬起壓上左膝，“好吧，還想請你再來一杯意式，不過你應該沒興趣哈哈?！?/br>
    她笑起來，腳尖翹起，長裙壓在腿間的褶皺散開，下墜著拂過肌膚，以及高跟鞋松動后半露的腳跟。

    李藍闕心想，如果她是男人，她也會喜歡的。

    “嘗一下，”何寧粵沒有完全拒絕，“不嘗怎么知道。”

    忽然，一聲嘆息輕飄飄地降落。

    濃郁的咖啡香氣在茶幾上方縈繞四散。

    “其實我想問，青邈現(xiàn)在怎么樣了，她當時突然就人間蒸發(fā)了?！?/br>
    李藍闕原本無聊地咬著吸管，卻被一個名字俘獲，安安靜靜地聆聽起來。

    好久沒有人提起過了，她幾乎快要忘記jiejie的過去。

    她抬眼觀察舅舅的面不改色，好奇他會怎樣回答。

    “兩年前在葬禮上見過一面?！?/br>
    何寧粵與她的目光短暫相交，開口時毫無遲疑，讓她不由得懷疑這是什么時候準備好的答案。

    但他也沒說謊。

    只有參加那場葬禮時李玫宇還是李青邈，之前不是，以后也再不是了。

    “那就好……”

    俞漫長舒一口氣，看得出來她很擅長有感染力的笑，信手拈來，恰到好處?？伤χv的，卻不是什么令人開心的事。

    “你可能不知道，她那時候悄悄告訴我，她喜歡上了一個大叔，我呢，從始至終都很反對，因為她整個人看起來狀態(tài)都不對，并且我一直都在對她說非常難聽的話……所以我很害怕她消失是因為出了什么事，這樣我應該沒法原諒自己?！?/br>
    吸管底的尖角處，有一顆殘破的紅豆孤零零地躺著，李藍闕雙手把玩著杯子，又轉(zhuǎn)頭去看窗外。

    “她結(jié)婚了，應該過得不錯?！?/br>
    何寧粵依舊挑揀著真相。對他們來說是最無關(guān)痛癢的部分，對掛念的人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

    俞漫陷入了對回憶的消解中。

    長久的沉默之后，她點點頭，眼圈泛起了紅暈。

    “結(jié)婚了啊，”她喃喃地重復一遍，像是記起了某個細節(jié)，“當時，不是還有一個頭發(fā)黃黃的男生，一直給她寫情書嗎，寫了好多年，不知道她選了誰……還是誰都沒選……”

    ”怎么說呢，選擇往往就是一念之間，天平那一邊稍微傾斜一點，就直接倒過去了?！?/br>
    語畢，俞漫恍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連忙轉(zhuǎn)向過道，用指背沾去眼角的濕潤。

    她選了啊。

    李藍闕在心里默默回答。

    jiejie肯定選了最喜歡的那個人。

    她悄悄嘆一口氣，回過頭正對上漫不經(jīng)心掃過來的舅舅的眼睛，突然警覺起來。

    “你看我干嘛？”

    李藍闕張著口型無聲反問，他揚著右眉意味深長。

    她瞪他，他又懶洋洋地別過臉去。

    返回學院的路上，李藍闕故意落在兩人身后，裝模做樣地煲起了電話粥，卻又時常要被小冬呼喚半天才能回神，耳朵它不受控制地就被前方的對話吸引了注意。

    “對了，何博士好像還有個meimei吧？”

    “嗯？”

    何寧粵沒想到話題突然到了自己身上，迷惑夾雜著不爽幾乎立刻顯現(xiàn)在眉頭。

    “你還有meimei？”

    李藍闕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犯了傻，僵在質(zhì)問的表情上，進退兩難。

    “嗯……那可能是遠房的表妹？”俞漫特地停下腳步解釋，“我們約會的時候，小姑娘也經(jīng)常跟著，小小的，像個樹袋熊一樣黏在他身上。不過說出來你肯定不信，我竟然對小孩子吃起醋來了哈哈，跟他大吵一架，不久就分手了?！?/br>
    李藍闕早已失去了這些久遠的記憶，又或者這些事根本都還沒來的及變成記憶就消散了。

    所以，她改主意了。

    現(xiàn)在還不是回教研室的時候。

    “你過來。”

    李藍闕拉著舅舅匆匆走出電梯。

    送走俞漫后，她被紅豆冰稍稍壓下去的躁動已經(jīng)無法按捺。

    何寧粵任她拽著自己的袖口，跟著她從學院到公寓，從走廊到房間。他被脅迫了一路都氣定神閑，她卻不知是因為心急還是步疾，已經(jīng)氣喘吁吁了。

    “你、你坐下?！?/br>
    李藍闕一直走進臥室，推他在床邊坐下，不等他反應便手腳并用地攀到他身上，雙手勾著他的脖頸抱緊，努力抬腳纏上他的大腿。

    “這是干什么？”

    還挺霸道。

    面對她突然的貼近，何寧粵沒能領會意圖，只是習慣了抬手摟住。

    李藍闕語調(diào)平平，假裝毫無感情，卻更像悶悶不樂似的。

    “就……感受一下我當年是怎么拆散你們的。”

    她這樣說著，再度收緊了擁抱。

    何寧粵啞然失笑。

    抱就抱了，還有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

    “起來一點，熱。”

    “我不，”她斷然拒絕，“熱的話，衣服脫了就好了啊……”

    “你再說一遍？”

    他感覺她的腰逐漸軟在了臂彎里，體溫和心跳輕易透過衣衫，熨燙在他的心口。她似乎沒有心思再說一遍，他也沒有耐心再聽一遍，立刻將她打橫抱起，轉(zhuǎn)身拋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