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否
成否
裴述之無恥就在,未達目的,不擇手段,斗狠時是多一句嘴都血濺三尺的老大,忽悠時又能放柔身段兒,毫不委屈地做個貼心賢侄。 甚至在堂上諸位叔伯慷慨激昂表示追隨時,還能無比善解人意,勸解長輩回家再多思量,沒得挨了叔伯母的白眼。待得時常眼角帶青的叔伯吹胡瞪眼,怒斥一家之主何須婦人多言時,還能暖心吹捧,直道是條英武偉岸又重情重義的漢子。 總之留也罷,去也罷,皆是諸位長輩自己做的主,他一個未及冠的弱兒人微言輕,只能無助地高高掛起。 裴言作為合格狗腿,在一旁舔著臉賣弄逞強幼弟形象,被淚眼婆娑的黑髭匪徒拉著手抹淚,心里直直罵娘。他無意間回頭一瞥兄長,眼珠差點瞪出來,這廝竟拉著一位長嘴獠牙的同行,兩人執(zhí)手脈脈,無語凝噎,不禁感嘆老狗忒的敬業(yè),也不知房里那位矜貴的嫂嫂,會不會嫌棄他的手失了貞潔。 送走諸位叔伯,jian猾哥倆總算喘了口氣。這一夜裴述煞費苦心,威逼利誘,曉理動情。然雖處心積慮,卻也未必不是真言。 但至于鄴城招安的目的,裴述心里冷笑一聲,大概那群官衙里的蠢物還在得意,終于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費一兵一卒,就能卸磨殺驢,到時匈奴胡獠的馬蹄上不過多幾個死鬼,晉廷大好河山卻能少一群禍害。 一群豬油竄腦的夯貨,啖多了胡人的屎,不知乃父是誰! 裴述心里罵得爽,他雙手抱胸靠在門框,抬頭望著遠方夜色里的黢黑山影,年輕的臉上滿是篤定和張狂。 裴言吹熄最后一根燭火,踏出門檻站定,同兄長一起靜望天際。此時已介丑初,群山村落皆已沉睡,只剩角樓放哨的燈火,在幽深寂靜里忽明忽暗。 阿兄。裴言忽然開口,藏著幾分猶疑,我們,能成么? 能成么? 裴述沒有說話。 他想起幾年前剛被綁到這里的那晚,天色如今夜般黑沉,無星無月,遠處悍匪們尋歡作樂的聲音隱隱傳來,夾雜著男女痛苦的怒吼和嘶喊。 一切都不像他和虞憐描述時那么輕松,漆黑腥臭的泔水房里,他掐著裴言發(fā)抖的手,從門縫里窺視著走來的賊匪,聽他們不屑又隨意地,決定著自己和弟弟的命運。 能活下去嗎? 彼時他心里自問。 他的心咚咚地跳著,慌到不知到底是裴言的手在抖,還是自己本就在發(fā)抖。等兩個兇神惡煞的匪徒踢開大門,他卻揚起了蒼白又乖巧的臉。 他微微一笑,帶著努力遏制的驚慌和討好,像任何一個柔弱又俊秀的良家少年。 阿兄? 裴言見他不語,又喚一聲。 裴述回過神,最后瞥一眼遠處濃密蜿蜒的樹影,漫不經心開口,又損又毒:你少杞人憂天,多練練腦子,一天到晚嘴叭叭叭,匈奴連人帶馬讓你煩死。關門!說罷他一臉嫌棄,拔腿就走。 裴言委委屈屈地關了門,回頭正要追趕兄長,卻見他正站在不遠處,臉色張揚又不耐。 他的身后是無盡黑夜,裴言卻覺得分外安心,好似去哪都無所畏懼。 走了。裴述揚揚下巴, 裴言立刻歡歡喜喜地跟上。 兩個年紀尚輕的少年并肩而行,身后是被他們親手闔上的一室黑暗。前路仍雖黢魆,卻又遼遠弘闊。黑夜漫長卻終非無盡,黎明之期注定到來。 能成嗎? 或許不到結果的那一刻,誰也無法篤定。 但裴述從未像此刻一般,渴望而興奮,他幾乎望眼欲穿,迫切地靜候著那個屬于他的機會。 從此梟雄美人,醉臥沙場,生殺予奪,炙手可熱 這是何等的,人生巔峰之樂! 裴述已經陶醉了。 美夢正酣,偏有人不開眼,裴言此時倒比兄長穩(wěn)重地多。他沉吟一路,終于謹慎問道:阿兄,你說剛才那樣,他們能信嗎? 誰? 裴述懷中面若桃李的美人驟然無存,眼前浮現幾張猙獰丑陋的胡子臉。他暗唾一聲,顯然已經忘記自己也曾是其一,沒好氣地開口道:信個鳥,剛才那是沒回過味兒,等回家一說上戰(zhàn)場,婆娘一罵,馬上清醒。 那我們? 無所謂,本也就不是讓他們跟著去,而是防止見你我被招安,心生禍端。如此似真似假演一場,去與不去,都怪不到你我身上。他篤定道,最終跟著去的,定是那幾個無親無故、見慣了血的蠢物,其余家中妻兒老娘良田幾畝,誰會舍得跟去送死。 況且。裴述微微一笑,眼里皆是狡猾,我們,也需要留條后路不是? 裴言再次被兄長的無恥和jian猾征服,若說方才他還懷疑野心成或不成,現在倒覺得無比肯定。 就算沙場不能披靡,此等陰險狡詐之輩,加上那張蒹葭玉樹的皮,也能在某個門閥夯貨的手里,做個花言巧語的佞臣。 裴言越想越覺可行,甚至貼心地替兄長考慮,若能放下身段以色侍人,一步登天也不是沒有可能性。 到時 裴言,你今日到是機靈! 裴言心中正妙,忽聞惡兄夸獎,不由地突一哆嗦,暗道自己莫非太過喜形于色,被這成精的老狗察覺不成?心下緊張,便又聽到:為兄才剛放個屁,你就對后味兒門兒清,真不枉我多年調教! 裴言頓時一臉扭曲,扭頭看向裴述,只見這廝一臉欣慰,看他如看家中傻兒般慈愛,不由怒上心頭:放你娘的 他屁聲一拐,看著裴述夜色濃黑里,依然掩不住的芝蘭風姿,突然想起他堂上模樣,道:阿兄,你莫不是與你那婦人待久了,今日觀你儀行,還真有了點士族味兒。 當真?裴述大喜。 比屁都真,尤其你坐那兒那樣兒,腰挺得筆直,肅著張臉,還真像個郎君。 裴述忍不住想要仰天長嘯,又想起已是夜半,恐驚了狗鳴,生生忍下來,嘴角的弧度卻怎么也止不住,連腳步都快了幾分,恨不得立刻鉆進卿卿裙底,好多染一染那士族氣息。 裴言啊。他邊行邊道,你那婦人,是他娘你能說的嗎? 他回頭瞪裴言一眼:叫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