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嬌黃貳
弄嬌黃·貳
禮拜六,林瑾信守諾言,與陸嶼一道去了城隍廟。 早些年,一場大火幾乎將城隍廟焚盡,現(xiàn)今廟宇,乃由幾位大佬籌資重建,彩椽畫棟,翠瓦朱檐,堪稱全城香火最鼎盛的地方。 陸嶼是第一次來城隍廟,他從不信仰神佛,因此連城隍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 倒是林瑾拉著他,嘰嘰喳喳解釋半天,說上海城隍叫秦裕伯,旁邊兇巴巴的是玉皇大帝,穿白裙子的是觀音娘娘 參觀完一樓,林瑾便想拉陸嶼走,陸嶼卻極其有興致,還想去二樓玩。 林瑾討厭城隍廟二樓,那里有別于一樓,展示的是各式陰間場景,寒氣森森的地獄雕像,沸騰大油鍋,拖著長舌頭的黑白無常,青面獠牙小鬼 小時候,她只跟姆媽上去過一次,當(dāng)晚便做了噩夢,夢見自己被困在里面,怎么都走不出來。 按理說,那里是她的童年陰影,她應(yīng)該果斷拒絕陸嶼的提議,可望著男人興奮的俊臉,她不忍心說不。 踏上二樓,光線昏沉,林瑾大氣不敢喘,低垂頭,捏緊手,走過一間間烏漆嘛黑的殿堂,但還是覺得鬼氣森然,異??刹馈?/br>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才從二樓下來。 陸嶼凝視女人慘白白的小圓臉,心里針刺樣的疼,早知道就不上去了,她又不是自己,日日活在腥風(fēng)血雨中,見了那些鬼怪,自然是要害怕的。 陸嶼摸摸她腦袋,壓低聲線問,嚇著了? 林瑾才不愿意被野男人看不起,仰著頭否認(rèn),你才嚇著了呢! 說完,她便大步流星往前邁了幾步,嚷著要去七曲橋喂小錦鯉。 橋面布滿花卉石雕,水仙花、杏花、桃花,栩栩如生,微風(fēng)拂來,湖心皺起一個個小圈兒,粉嫩菡萏,隨風(fēng)輕曳,香味愈加清遠(yuǎn)。 林瑾倚在朱紅石檻旁,正往湖面揮灑魚食,陸嶼走至她身邊,不解道,那塊板上明明寫這個橋叫九曲橋。 九和七這兩個數(shù)字,他還是認(rèn)識的。 林瑾哼了一聲,停下喂食,小手指指這兒,又點(diǎn)點(diǎn)那兒,滿臉不屑,你自己數(shù)數(shù),從岸邊到湖心亭,一共才七個曲,當(dāng)然是七曲橋了。他們看不上七這個數(shù)字,才叫九曲橋的。 九為陽數(shù)之極,自然是比七要吉利的。 她說完,便又低眸認(rèn)真喂小錦鯉了,光線暈在她周遭,暖暖的,亮亮的,連帶她額頭細(xì)碎的絨發(fā),都閃著金燦燦的光。 陸嶼笑了,他喜歡她身上這股說什么都言辭義正的勁兒,很可愛。 城隍廟的錦鯉非常勢利,待林瑾手中魚食空了,它們便游走,成群結(jié)隊奔赴下一位姑娘身邊,空留給她一堆小泡泡。 林瑾不想看那堆泡泡,便抬眸問陸嶼,小時候,你姆媽也會帶你去城隍廟玩嗎? 城隍廟對林瑾而言,意味數(shù)之不盡的好吃的,好玩的,可以吃烏龜糖,買小人書,看獨(dú)腳戲,整整玩一天都玩不夠。她小時候最最期待,就是每月初一,姆媽帶她來城隍廟了。 她剛問完,便見眼前男人淡道,我一出生,就沒有mama了。 林瑾倏然睜大眼,這個外表看起來冷酷狠厲的小流氓,居然身世這么可憐,他的童年一定很慘。 她咬了咬唇瓣,不知該說什么,只得轉(zhuǎn)眸望向湖面,只見小錦鯉留下的泡泡,早已變成一灘漣漪,似旋在她心尖般,微微蕩漾。 即使這個男人說得再云淡風(fēng)輕,她也知曉,他一定很難過。 四周充斥游客,鬧騰騰,霞光大片大片灑落,稍遠(yuǎn)處的戲臺子上咿咿呀呀在唱。 林瑾忽地望向陸嶼,臉龐紅彤彤,問,我?guī)闳コ詾觚斕?,買小人書,看獨(dú)腳戲,好不好? 接著,沒等陸嶼答應(yīng),林瑾便拉著他,從街頭逛到街尾,買了許許多多好吃的,光是糖果,百草梨膏糖,三角粽子糖,奶油太妃糖,脆香芝麻糖就嘗了個遍,甜得陸嶼嘴都麻了。 林瑾還給他買了酸梅湯,胭脂紅液體盛在白瓷湯碗里,伴隨冰塊叮當(dāng)輕響,嘗一口,是薄荷直沖腦門的沁涼。 他們踏著落日余暉,在城隍廟的大小間壁街道,拐拐角角,彎來繞去,從一家家古董鋪、舊書攤、畫像店前經(jīng)過,感興趣便走進(jìn)去。 林瑾在一家專門賣中國舊雜書的書局停下腳步,低垂眉眼,為陸嶼選了本戚繼光的,與老板討價還價半天后,塞進(jìn)男人懷里。 其實明明更適合這個小流氓,可是林瑾崇拜戚繼光,崇拜這位明朝的抗倭名將,他的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之句,對于年幼時的她,更是深深的震撼, 大丈夫理應(yīng)如此,以天下蒼生為己任,保家衛(wèi)國,捐軀疆場,熱血灑滿黃土。林瑾指著封皮上戚繼光三字,對陸嶼正色道。 陸嶼望著那本書,雖然書皮就有好幾個字不認(rèn)識,但他還是很乖地朝林瑾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她說的話牢牢記在了心里。 逛完書店,他們沒有朝前,而是向左邊轉(zhuǎn)去,那邊是花鳥市場,賣小烏龜,小金魚,小小狗,畫眉鳥以及吵個不停的白羽鸚鵡。 百卉千葩,各色花,各種鳥,各類口音在市場交雜,咭咭呱呱,熙熙攘攘,熱鬧異常。 陸嶼問林瑾,你想要什么呢? 林瑾想了想,自己從前養(yǎng)過小兔子,死掉了,養(yǎng)過蠶寶寶,死掉了,養(yǎng)過孔雀魚,死掉了 她若有所思片刻,指指玻璃缸里的烏龜,這個吧。 俗話說千年王八萬年龜,這玩意應(yīng)該挺好養(yǎng)活的。 陸嶼便蹲下身子,從玻璃缸里為林瑾選烏龜,最后挑了只眼神明亮,四肢穩(wěn)健,尾巴不斷的送給她。 林瑾王八看綠豆,與小烏龜對視半晌,方喜滋滋揣在兜里。 夜色蒼茫,倆人走過燈光如練的大馬路,站在昏黃的巷子口告別。 男人似想到什么般,目光沉沉,朝林瑾道,我叫陸嶼。 林瑾雙頰微紅,小聲咕噥,我早知道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 林瑾遂拉過他溫?zé)岬拇笫?,低垂眼睫,在他掌心,一筆一劃,寫下林瑾兩字,末了還不忘碎碎念, 有云,鍾山之陽,瑾瑜之玉為良,堅栗精密,潤澤而有光。瑾字,是美玉的意思。 陸嶼聽不明白那一串古文,只覺掌心被她撓得癢癢麻麻,十分受用。 待他再抬眸時,她早已抱著一堆書,在搖搖晃晃的燈影中,走遠(yuǎ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