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遇狼
八、遇狼
回到自己屋中,阿銘心中有些焦急,屠吾想必已經(jīng)到了土地廟,自己若是再耽擱,只怕便要耽誤了時辰。 更何況 她垂眸,抬手輕輕擦拭過床頭的壇子,指尖劃過壇蓋,微一停頓后將它撥開。 段昊的臉就這樣倏然出現(xiàn)在眼前,蒼白冰冷,用歸老泉浸泡過的頭顱可以暫時保存不至腐化,因此這頭顱依舊保持著臨死時的樣子,睜著眼,不瞑目,那一雙被鮮血包裹住的眼睛含著生前最大的詛咒與怨毒,正這樣死死地盯著她。 阿銘死死的抿住唇角,將蓋子重新合上。 她必須離開這個村子,越快越好。 第二日天明,小獵戶起的很早,他還惦記著家里多了個人,早膳得早些做了,免得叫人家姑娘餓著了。 待推開屋門,便有一股馨香味道撲鼻而來,他怔了怔,依稀覺著眼前所見像是在做夢,又抬手揉了揉眼,那院子中的景致忽的清晰明朗起來。 竟然當真是真的! 阿銘正低頭一手拉著風箱,一手麻利的添了柴進灶火中,滿院子的飯菜香味正是從那爐灶中傳出的。 聽到開門聲,她便扭頭朝后望一眼,隨即沖著一臉愕然的小獵戶招手,阿喬哥我昨日聽著她們這樣叫你了,快來吃飯吧。 小獵戶這才反應過來,幾步?jīng)_來著急道:你怎么能做這些事呢!你是客人! 阿銘早起身,將做好的早膳端到桌子上,笑著道:什么客人不客人的,阿喬哥是我的恩人,我?guī)桶谈缱鲂┦掠炙愕昧耸裁矗?/br> 這一頓飯,唯獨小獵戶一人心中忐忑。 接下來幾日,小獵戶無論起多早,總能在出門前便瞧見阿銘已為他做好了早膳,原先小獵戶尚且心中不安,可幾日下來,他卻是早已習慣,有時還與她玩笑幾句,替她搭把手,二人你來我往,竟是迅速熟悉起來。 這日用過早飯,小獵戶照理要去山里打獵,眼下漠北已是過風季,再過半月便會漸漸熱起來,到時候皮毛便不好再賣了。 小獵戶收拾停當,正準備要出門,阿銘卻掀開門簾,柔聲朝他問道:阿喬哥,我今日能跟你一起去嗎? 阿喬頓了頓,隨即搖頭,你在家等我吧,山里危險。 有阿喬哥在,我不怕!阿銘咬唇淺笑,臉頰飛起一絲羞紅,我在家呆著,總是擔心阿喬哥,怕你遇上什么危險。 阿喬心中早暖意上涌,沖動的想要上去好好安慰她,可腳下步子挪了挪,又生生憋住了,心中琢磨一番,這才點頭道:那好,你要跟緊了我,我會護著你的。 山路僻遠,但幸好這村子依山而建,一日來回時辰是足夠的。因帶著阿銘,小獵戶趕起路來比往日要慢許多,隔不久便要轉(zhuǎn)頭詢問一句身邊的姑娘,是否要歇息。 從踏出院門,阿銘的心便吊在半空中,眼風如刀一般時刻觀察著周圍的環(huán)境,期初這村子里還算安靜,除了村民之外,沒有發(fā)覺其他異常。 但才一跨出村子,阿銘便即刻發(fā)覺周圍的樹上蹲滿了人,無數(shù)雙眼睛正緊盯著她,待二人走遠,那些人影便遠遠的墜了上來,不遠不近的跟著,大概是顧及有小獵戶在場,他們不好對百姓動手。 阿銘心中琢磨明白了這一點,心中反倒安定下來,跟著小獵戶一路上山,除繼續(xù)警覺外,倒是不再多管身后跟著的人。 小獵戶自然不曾發(fā)現(xiàn)這許多,一進了林子,便將她安頓在一處草屋中,自己去設陷阱。 阿銘自個兒在草屋前頭尋個塊大石頭坐著,百無聊賴的晃動著手腕間的碧玉鐲。 忽的,周圍有腳步聲靠近。 阿銘登時停下動作,身體的每一處都繃緊了,那腳步聲越來越近,直至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忽的停了下來,隨即耳中便傳來一聲低吼。 她心中驟然一松,右手在地上撿了一根樹枝握著,身后隨即咕嚕一聲,又風聲擦著耳邊劃過。 她猛地偏頭,隨即側(cè)身翻滾到一旁,手中樹枝橫擋在前。 面前不遠處的空地上,一頭狼正虎視眈眈的凝著她,微微張開的嘴里露出獠牙,它后肢挺直,微微弓著腰,只待她稍一松懈便要撲上來,將她撕成碎塊。 阿銘唇角微勾,沙漠的狼一般很少會來襲擊村子,看來是它餓狠了,才會跑來這里。 不過這種情況下,應當不會有狼群,眼前這一只,分明是被狼群驅(qū)逐而出。 小可憐。她淡笑一聲,以枝為劍朝那灰狼點了點。 那匹狼受了挑釁,瞬時呲著牙緩緩往前邁了幾步,尾巴耷拉著,兇光畢現(xiàn)。 來啊,我給你咬一口,好不好?她笑出聲來,在小獵戶家里窩了幾日,她本就有些手癢,又不好在院子里練功,怕被小獵戶察覺。 這狼卻自己送上了門,正好來給她練練手。 兔子被挑釁急了都要咬人,何況是嗜血的狼,她話音才落,那狼便拔地而起,從半空中竄到她身前,動作迅捷飛快。 阿銘閃身躲過,手中樹枝朝它額頭輕點,隨即旋身落下自它身后挑去。 枝頭尖利,尚未來得及碰到它的身子,耳邊便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隨即小獵戶焦急的聲音傳入耳中。 阿銘!阿銘! 阿銘手中動作一頓,身前的灰狼已調(diào)轉(zhuǎn)過來朝她再度侵來,她卻忽的丟了手中的樹枝,身子往一旁一跌,裝作被那灰狼沖撞跌倒的樣子,摔在地上的瞬間卻極是輕巧的躲過灰狼的攻擊。 這時,小獵戶正好撥開草叢飛奔過來,乍一見她正跌在地上,忙扔了手中的野味,從背后抽出箭矢搭在臂上,朝那灰狼射去。 灰狼沒料到她竟還有幫手,冷不防背后被刺中一箭,嗷嗚一聲轉(zhuǎn)身過來,口中獠牙呲起,朝他當空竄去。 阿喬哥,小心呀! 小獵戶正低頭去摸腿上綁著的短刀,只聽到一聲女子急切的喊叫,抬頭時候,阿銘正面對著他,唇角笑意凄柔。 而那狼委頓在地上,前爪深深地嵌入她右腿。 小獵戶眼底一陣愕然,隨即心里被揪的狠狠生疼,手一揚,將短刀捅入灰狼脖子里。 那灰狼吃痛,終于松開了爪子,躺在地上吭哧幾聲,口中吐出一股鮮血來,沒了氣。 小獵戶忙摟著阿銘坐在地上,兩手想要去撫一撫她的臉來安慰,可手伸在半空中,卻不敢落下。 阿銘唇角噙著笑,柔柔的望著他,腿上的血流了很多,骨頭縫里都滲著鉆心的疼。 阿喬哥,你沒事吧 你別說話了。小獵戶眼眶一酸,險些掉下淚來,匆匆拿手背擦了擦眼角,將她打橫抱起,匆匆往草屋里去。 那里頭備著一些傷藥,方才他已經(jīng)看過了阿銘的傷口,很深,幾乎要翻出皮rou來了。 阿銘仰躺在木板床上,看著小獵戶到處翻騰著去找藥,心中不知道為何,忽然有些說不出的安心,可那其中又夾雜著幾分愧疚。 一時間,她竟有些分辨不出。 小獵戶已找出藥來,半跪在床下抖著手去撥開蓋子,又要伸手去替她撕開褲腿。 可手伸到半空中,阿銘忽的將腿縮了回去。 你的傷口不上藥,是要化膿的。小獵戶焦急說道。 阿銘疼的額頭冷汗直冒,她卻咬著牙,喘息著道:你不總是想著男女大防,不肯看我嗎?這會又要來撕我的褲子了? 小獵戶怔了怔,兩眼盯著她滿是鮮血的腿,緩緩開口,阿銘,要是你不嫌棄,我娶你。 阿銘心口一窒,僵著脖頸,你要娶我? 她聲音輕飄飄的,一時間有些分不清這問題是真心還是假意。 一連幾日,她做出這許多的事來,其實為得不就是要小獵戶這句話嗎? 接云峰的人堵在村子前后,叫她不能離開,她思前想后,唯獨只有叫小獵戶一路護送她,方才能叫那些追兵心有顧慮不好下手。 可她總不能將他一路綁了,于是琢磨半晌,便叫她想到這樣一步臭棋來。 那便是假意與小獵戶成親,然后借著三日回門的當口,叫小獵戶一路陪自己到蜀南。 可眼下,小獵戶當真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卻忽然有些不忍。 小獵戶倏地抬頭,有些黝黑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羞澀的笑來,其實,不怕你笑話,自打我見著你的第一眼,我就想著要是能把你娶回家就好了,可我知道你這樣的姑娘,是肯定不會瞧得上我的。 小獵戶笑著撓了撓頭,起身在床頭坐下了,抬手將她額前被冷汗浸濕的頭發(fā)撩開去,慢慢說道:所以我一直都不敢同你說,我怕你瞧不起我,覺得我癩蛤蟆想吃天鵝rou。 阿銘怔在原地,茫然又有些懷疑的望著他。 小獵戶朝她抿了抿唇,眼底又忽的氳出幾分勇氣來,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道:阿銘,你說你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連姓都沒有,正巧我也只知道自己姓喬,叫什么卻是忘了,咱倆都是被這世道拋棄了,沒人要的,要不就在一起做個伴兒,以后你隨著我姓喬,咱們是一家人,兩人一起,無論這世間多難,總是能一塊兒活下去的。 你你阿銘心中像被堵了一塊石頭,壓的她喘不上氣來,雙唇開合幾次,可卻再說不出一個字。 阿喬深吸一口氣,又看了看她的腿,你方才肯替我擋著,是不是其實心里也是有我的?還是只是因為我將你撿了回來,讓你有口飯吃? 阿銘眼中一酸,她委身宵金樓這么多年,那么多的男人在見到她的時候,都曾信誓旦旦的說過要和她一輩子,可她無一不清楚,那不過是逢場作戲的場面話。 所以,她從未信過。 可眼前的這個男人,他這樣誠摯的望著她,眼里幾乎要流出淚來,好似只要她肯點頭,他便能替她豁出命去。 她忽然便有些退縮,自己如此骯臟,手中染著那么多人的鮮血,他憑什么說,要娶她? 小獵戶靜靜地望著她,眼中跳動著的火焰隨著她的寂靜無聲,緩緩熄滅了下來。 呵呵 直至最后,他自嘲一聲,將被手汗捂的發(fā)燙的藥瓶放在她手邊,起身朝外走去。 只一步,身后忽的有人撲了上來,纖柔的胳膊緊緊地抱住了他。 阿喬,你真要娶我?阿銘顫抖著聲音問道。不管我是誰,你都愿意娶我嗎? 我從不騙人,要是你不信,下了山我就去請媒人來,再去叫村里的族老給我們做見證。 他轉(zhuǎn)身過去,將阿銘死死地抱在懷里。 阿銘卻搖著頭,啜泣著說道:不需要了,無媒無聘又算的了什么,只要你說的都是真的。 小獵戶忽的將她從懷中推開去,在阿銘疑惑的視線中,扶著她在床上坐下了,隨即沖著門外雙膝跪地,右手四指并起貼在耳側(cè),指天道:我阿喬在此立誓,對阿銘真心實意,若有一日負她,天打雷劈! 阿銘靜靜望著他,唇角笑意盈盈,聽他說完,才笑著問道:那要是有一日,我負了你呢? 小獵戶已是從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泥土,又去重新拿起藥瓶來到床腳,扶住了她的腿輕輕擱在自己膝頭。 聞言,朝她看一眼,佯裝發(fā)怒到:你要是負我,我就把你關起來,日日夜夜守著你。 守著我做什么? 守著你他低頭,兩手扯住她腿上傷口處已經(jīng)破了的褲腿,刺啦一聲撕開,守著你,叫你生十七八個娃娃,到時候,看你還往哪里跑! 說罷,倒出藥粉來細致的抹在傷口處。 阿銘咬著牙,這藥粉是小獵戶自己配的,藥性烈,可是療效極好,她實在是忍不住了,便咬著牙呲一聲,小獵戶便當即躬下身,唇貼著她的傷口輕輕吹著。 阿銘只覺得一股輕柔的風正緩緩自自己心口拂過,掀起了一絲漣漪,她眼中頓時一冷,指尖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掌心,將那有些跳動的心生生按回去,唯恐這一刻溫情,便要將自己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