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天已經(jīng)黑了。

付清如剛睜眼，就看到床邊站著個穿白衣的護士在掛輸液瓶，彎腰微笑著說：“三少奶奶，你哪里不舒服告訴我?！?/br>
她搖頭，只覺得輸進手背的藥水冷得讓人發(fā)寒。

護士又摸了摸她的額頭，輕聲道：“還是有點燒，我再給你量量體溫和血壓吧?！?/br>
鬢角盡是細(xì)密的汗珠，付清如掙扎著坐起來道：“這是醫(yī)院？”

護士邊收體溫計，邊笑著頷首。

付清如輕輕吸了口氣，還想問一句話，護士想起先前謝敬遙趕來詢問的情景，便又繼續(xù)道：“這是三少特意給你換的單人病房，怕其他病人吵著你?！?/br>
謝敬遙來過？聽她這樣說，付清如有些意外。

被冷汗濡濕的幾縷頭發(fā)貼著額角，燒還沒全退，她疲倦至極地重新躺下去，閉眼說：“你出去吧，我想再休息會兒?！?/br>
謝敬遙在軍部忙碌了一下午，返回醫(yī)院已是晚上十點，推門進去，她正睡著。

壁燈的光略暗，一片暈黃。他走到床邊，拉了把椅子坐下。

她側(cè)著身子，右手伸出被子外面擱在枕頭旁，手指向掌心微微蜷縮。

謝敬遙握住她的手，像握著輕飄飄的柳絮，涼涼的，柔若無骨。他沒用一點力，低聲叫道：“清如?！?/br>
她的睫毛顫了顫，只在夢中迷糊“嗯”了一聲。

萬籟俱靜，樹影映在墻壁，斑斑駁駁。他的面容沉浸在昏暗的光線里，因而連所有神情皆被隱沒。

付清如再度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早晨。

燒退了下去，感覺手暖暖的，這才發(fā)現(xiàn)被人握著。

她抬眼看他，他趴在床頭睡著，俊朗眉目顯見疲乏之色，軍裝的金制領(lǐng)章十分奪目。

袖扣硌到了她的手臂，硬邦邦的。她稍一動，謝敬遙就警醒地也跟著醒了，見她一聲不吭凝視自己，笑道：“餓了嗎？”

付清如靜靜地躺在那里，像記起了什么，倏地支起身體左右環(huán)顧。

她提到章繹之，除了初時的喜悅，此刻更有一種無言的驚恐蔓延。如果母親，或是謝敬遙見著他，說不定看出端倪來。

“先把粥喝了?！?/br>
她接過來，看到碗里的山藥熟地粳米粥，脫口道：“我母親來過了？”

每逢她生病，烏雅氏便時不時給她做粥調(diào)養(yǎng)身體。

謝敬遙頷首，“看你睡得香，就沒叫醒?！?/br>
付清如一勺勺吃著，心不在焉。她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到醫(yī)院的，也不好詢問，只能猜測是章繹之送來。

他問：“昨天干什么去了，連月香都說不知道?！?/br>
父親讓他去趟西北馮家，帶著付清如一起，因為付家與馮玉祥的叔侄有點關(guān)系，也方便辦事。他本來打算告訴她打點好行李，準(zhǔn)備這幾天走，沒想一整天不見她在家。

后來有人從醫(yī)院打來電話，他才聽說她生病了?？稍趺赐蝗徊×耍瑳]人知道原因。

她昨天一個人出門，并未帶下人，更是奇怪。

付清如身體一僵，努力平靜道：“只是自己出去走走，沒想到一時不舒服暈倒了。”

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相信這樣的話，低頭盯著碗，然而隔著氤氳的蒸汽，那芳香四溢的粥在眼前卻變得不再清晰。

謝敬遙看著垂眸的她，幾縷烏發(fā)滑落雪白的臉頰旁，正要抬手去拂，忽聽得外面?zhèn)鱽砟_步，有道聲音響起，“你醒了嗎？”

（沒忍住寫了孽海的第一章玩，有興趣可以看看）綺懷（民國）心生嫌隙（二）心生嫌隙（二）玻璃上映出個影子，緊接著就有人推開了病房門。

那一瞬，如被雷霆擊中，付清如懵住了。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阿余。他依然穿著那身破舊的單衫和草鞋，手里卻拎著袋子，冒出股股熱氣。

看到謝敬遙在，他仿佛也有點驚訝。

謝敬遙循聲望去，瞇了瞇眼，瞳孔幽黑莫辨。

“原來謝參謀長也在，”阿余上前微微鞠了下躬，又看了付清如一眼，把袋子放到桌上，“這位小姐身體不好，所以我想著送早飯來看看她醒過來沒有。”

謝敬遙牽起嘴角，淡淡道：“你認(rèn)識我？”

從見這人的第一眼，他就感到一絲不同尋常。無論衣服多粗陋，從里至外散發(fā)的氣質(zhì)是無法徹底遮掩的。

阿余面色不變，低聲說：“現(xiàn)在南北戰(zhàn)火越燒越旺，仗打得難解難分，如果不是樊軍堅守三省，百姓們已經(jīng)處在水深火熱里了。我雖然只是個車夫，但眼睛看得見，耳

朵也聽得見?！?/br>
“你看起來倒不像個車夫，”謝敬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輕描淡寫笑了笑，“是你送少奶奶到醫(yī)院的？”

后半句說完，阿余似乎怔了須臾，才點頭說是。

“我在路上經(jīng)過，無意間發(fā)現(xiàn)倒地的少奶奶，看她臉色很差，就把她送過來了?！?/br>
房間里靜得針落可聞，窗戶開著，淺藍(lán)色洋式窗簾隨風(fēng)飄動。

付清如看著阿余的表情，聽見謝敬遙的話不免胸口一緊，險些失手打落碗。日光照進來，明晃晃的，卻照得她一陣恍惚。

“那我該好好謝你了，你想要什么？錢，還是……”

阿余搖頭，不卑不亢道：“我希望有一個機會?！?/br>
眼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鋒銳，很快又收斂如初，謝敬遙只問了四個字：“什么機會？”

阿余說：“進樊軍，跟隨你?！?/br>
“不……”

付清如幾乎是他話音剛落的同時出聲，但她的聲音異于平日，且顯得突兀了些。

謝敬遙眉梢微揚，轉(zhuǎn)眼看她，只見她臉色仍舊泛著蒼白，卻似冷靜下來。

“我是說，參軍畢竟是大事，不講明白，怎么能隨便讓人進?！?/br>
她擔(dān)心的有兩點，一是戰(zhàn)場槍林彈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如果章繹之真的去了，保不準(zhǔn)有命回來，二是章繹之跟著謝敬遙了，她便沒有辦法輕易和他說話，也不希望

哪天他被識破身份。

四目相對，謝敬遙漫不經(jīng)心的視線掃過她的臉，使她手心起了層冷汗。他默了片刻，嘴角多了分玩味。

“說得沒錯，樊軍不是誰想進就進的，沒有充足的理由，我不會收你。”

……

時值多事之秋。

軍政府的成立，令南北對峙的局勢更緊張。由革命黨領(lǐng)導(dǎo)組建的護法武裝也相繼而起，北洋軍和湘南護法軍在湘潭西倪鋪接戰(zhàn)，激戰(zhàn)了一個多月。

馮國璋企圖借助西南軍閥勢力對抗皖系，因而暗中主和，且對皖系利用直系軍隊打頭陣的部署深為不滿，與段祺瑞的矛盾愈演愈烈。

謝明遠(yuǎn)也聯(lián)合湖北襄鄖鎮(zhèn)守使、鄂軍第九師師長黎天才等在襄陽宣布“自主”，大地戰(zhàn)火連連，政治舞臺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

這天上午，官邸內(nèi)的例行會議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