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似臺北，蓉城的這場冬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唐綿到了目的地先下車，車?yán)锏娜诉€在討論黎靖煒，只不過已經(jīng)換成那小女生在唱主角，主要發(fā)表她自己對于黎靖煒的愛慕之情，以及性幻想。

    宏盛大廈。

    雨后氣溫驟降，唐綿緊緊圍巾快步向室內(nèi)走去。

    第一次來這里，她還是來幫葉引送資料。

    那是萬圣節(jié)后從香港回來后的第二天。

    她在電梯碰到黎靖煒，他問自己眼睛怎么樣了。

    頭一晚他們在蘭桂坊纏綿相擁。

    事情的失控好像就是從那里開始的？

    還有就是，頭兩天的會議室與茶水間

    念頭到了這里，唐綿步履輕快不少。

    剛剛的小插曲仿佛被寒風(fēng)吹散，不被人想起。

    唐綿到法務(wù)部時距約定時間還有15分鐘，她沒想到自己會第二個到。

    除了一海達同事住附近直接過來比唐綿早點，剛剛突如其來的大雨讓交通癱瘓，其他人還堵在路上。

    唐綿跟著指示標(biāo)到法務(wù)部，路過茶水間，看見自己認(rèn)識的同事跟幾個宏盛年輕女員工正圍在一塊兒上網(wǎng)看八卦新聞。

    同事叫住唐綿，她只得進去打圈招呼。

    我老公又回歸家庭了。其中一個女員工趴在另一個背上，抬頭把自己看到的新聞跟唐綿分享，相當(dāng)自來熟：是我們大老板。他和鄧意玲真的好甜哦。他專門到新加坡去接鄧意玲回香港，現(xiàn)在被狗仔拍到了。

    唐綿愣了一下，對鄧意玲這個名字感到熟悉又陌生。

    你們說，現(xiàn)在的狗仔，還是辛苦噶？隨時待命？有同事插嘴，將話題岔開。

    拿的錢也多啊，粉絲、媒體，還有被拍的人，都想著拿底片呢！

    怪說不得，我認(rèn)識一個記者，都轉(zhuǎn)行自己去蹲人了，這世道啊

    猛地一瞬間，唐綿腦海中閃過葉引往她床上一躺，抱著毛絨玩具開始發(fā)牢sao的畫面。

    天天加班到凌晨，周末也不例外，現(xiàn)在是人家老總瞧不上咱們小報社，就說這禮拜我都往宏盛集團跑多少回啦？說句不好聽的，我要是黎靖煒，也不會搭理這種名不經(jīng)傳的三流報社。

    唐綿把出差需要的幾套衣服塞進拉桿箱，轉(zhuǎn)過身就看到鋪了半張床的雜志跟報紙。

    蓬頭散發(fā)的葉引正高舉一本最新期的雜志，高聲哀嚎：全是黎靖煒！我的世界，現(xiàn)在滿滿都是黎靖煒！

    我爸說他要過來給我看公寓，他要是來找你，你就給他說不用了，我同Charlie住這里挺好的。

    唐綿將箱子拉鏈拉上，沒第一時間回應(yīng)來找自己尋求安慰的朋友的話。

    好。但我多半沒空，你不曉得，我現(xiàn)在沒有自己的時間，得虧是你這小房子離我們外駐點近哦，不然我是舍不得去開個房睡覺。

    葉引嘟囔著，她在港中文附近的公寓還未到期，在租金昂貴的香港，當(dāng)然是沒有隨意換房源來港島的自由。

    有這么嚴(yán)重嗎？唐綿收拾好東西在床畔坐下，隨手拿過一張陳舊的報紙。

    有！

    葉引騰地坐起身，將她的上司，那個離異老女人Alina罄竹難書的罪行向唐綿噼里啪啦一頓吐槽。

    我剛?cè)肼殯]兩天，新瑞日報的記者拍到黎靖煒跟名模周詩娜共進晚餐。她半夜三更打電話來問我為什么沒去蹲點？為什么不知道黎靖煒在跟周詩娜吃飯？OMG！我一個專業(yè)的文字編輯，又不是狗仔！你來說說看！我每天從沙田過來已經(jīng)夠疲憊了，難道還要扛著單反嘿著嘿著地去跟蹤黎靖煒？我的天！老娘想回蓉城，我不想干了！再說，人家黎靖煒，堂堂宏盛集團總裁，為什么要告訴我他的行程安排？

    唐綿沒回答，只是低頭粗略翻瀏覽了那些自己已經(jīng)看過好幾遍的報刊，都是跟黎靖煒掛鉤的新聞或采訪篇幅。

    香港的秋日陽光剛好灑進來，把光滑的雜志頁面，照得發(fā)亮。

    這些內(nèi)容中，她沒找到任何黎靖煒本人的照片，只在娛樂八卦版塊瞧見一張模糊不清的照片，還是前兩年的。

    照片里是一男一女，兩人剛從飯店出來，女的長發(fā)飄逸，穿了修身的短褲，身材火辣細長。

    至于男的，只能看到一個高大的側(cè)影，黑西裝白襯衣，哪怕看不清臉，也能感受到男人身上內(nèi)斂又沉穩(wěn)的氣場。

    按照葉引的話來說這樣的男人，一看便知不好相與。

    男才女貌，金童玉女，完美到不能再完美！有人驚嘆，羨慕不已，聲音之大，也拉回了唐綿的思緒。

    她瞇了瞇眼，想要看清IPad屏幕上那幾張照片。

    大老板很少來蓉城，我來宏盛也有幾年了，只見過他一次，還沒跟他搭上話。

    海達同事見唐綿拿著手機望住Ipad發(fā)呆，沒加入她們討論的打算，拍拍她肩膀熱絡(luò)，遞給她一杯咖啡，道：海達在香港也經(jīng)常跟宏盛合作吧，你在香港待過那么久，感覺他這人怎樣，是不是真像網(wǎng)上說的那么花心？

    唐綿從iPad上收回目光，淡淡道：不了解。

    唐綿現(xiàn)在沒有心思和她們打成一片，咖啡很濃，是讓人熟悉的味道。

    她抿了一口，望著電子屏幕里的兩個人，感覺自己手心冒汗，握在手里的杯子把柄突然燙得有些拿不住。

    過去的一段時間里，她就算再努力調(diào)整心態(tài)，把這一切看淡，但她終究是個女人，這算是做虧心事嗎？

    她在心里問自己。

    離開茶水間到會議室，但耳邊還是同事聚在一塊兒聊天的聲音。

    咱們大老板每天都有新緋聞，不帶重樣。上次黎靖煒在南城和鬼佬嫖娼玩3p你們還記得嗎？鄧意玲好像都沒反應(yīng)。要是我，看到老公身邊那么多鶯鶯燕燕，根本坐不住，早叫上一幫人去手撕那些小婊砸，然后宣布自己的正室地位。

    人家這不還沒結(jié)婚嘛，嚴(yán)格來說，黎總現(xiàn)在還是黃金單身漢。

    因為單身，所以怎么玩都不違法或被道德譴責(zé)，頂多被說這人真風(fēng)流。

    唐綿的心，起起伏伏，她不喜歡聽到別人這樣說他。

    但是，自己同他之間的關(guān)系，是不是正在證實那些傳聞的真實性？

    她強壓住快要爆炸的心，清晰感覺到自己像是在被這些話語鞭打，早就沒有剛進大廈時的那股，放松和甜蜜。

    透過鍍膜玻璃，唐綿看著剛剛那幾個宏盛員工手捧著茶杯，聲音由遠及近地閑聊。

    就算結(jié)了，我覺得，像鄧意玲這樣的白富美，不一定介意黎總在外面有女人。我一富二代同學(xué)，跟她竹馬從小被認(rèn)為是一對，那男的從高中開始就不停換女朋友，有一次還讓我同學(xué)幫他買避孕套，我同學(xué)真的大晚上給他買了送過去。回來后該吃吃，該睡睡，完全沒有吃醋、不高興。

    這心放得也太寬了吧？有人感到難以置信。

    畢業(yè)沒多久，這兩人就結(jié)婚了。去年我們同學(xué)會，我看到她兒子都八歲了。有同學(xué)借酒意半開玩笑問她，結(jié)婚這么多年，別人婚后都有七年之癢，她老公本就花心，是不是每天都給她撓癢？她很淡定地說男人在人生的道路上總會遇到一些讓他開小差的沿途風(fēng)景，她不去阻止，只是一直陪在他身邊，等他看累了玩累了，回頭再看看，發(fā)現(xiàn)她才是最包容他的那個女人，更會對她產(chǎn)生內(nèi)疚心理，久而久之，心也就慢慢收回來了。

    鄧意玲應(yīng)該也是這種想法吧？

    另有同事跟著道：像黎總這樣有錢有顏的男人，本身就有在女人堆里打滾的資本。如果只守著鄧意玲一個那才叫不正常，菜包吃多了也會想換一換口味。男人這種生物，哪怕是婚后，你不能強求他永遠只看著你一個。分得清輕重就行，在外面的女人身上走腎可以，但不能走心。我以前在律所有個客戶，是個上市公司老板，外邊小三鬧上門，在他老婆面前尋死覓活，說我懷孕了，你要不離婚把人讓給我，我在你面前喝耗子藥。結(jié)果那老板匆匆趕回家，二話不說，直接往那小三肚子上踹，要多狠就有多狠。轉(zhuǎn)身看老婆帶著孩子要回娘家，一急之下把小三扇成了豬頭臉。

    唐綿心的跳得越發(fā)快，她恍然間又想到不久之前的那個夢。

    夢里，黎靖煒的未婚妻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連日來，黎靖煒與她的聯(lián)系頗多，讓她對自己的定位不再清晰。

    她的心和行為，早已經(jīng)越過了她給自己規(guī)定的邊界。

    曾經(jīng)信誓旦旦說過的從未想成為某個男人身邊的之一，這句話，現(xiàn)在也像是在打自己的臉。

    所以啊，很多已婚老板，雖然喜歡玩，但他們從來沒想過為了外面的女人離婚。豪門婚姻很多都捆綁著利益關(guān)系，玩玩的女人可以隨便換，生意場上的合作伙伴卻不是每天都能找到財大氣粗的。

    而且，你們想想黎總是哪里人??？是香港人啊！那兒找個二太、三太的不是太正常了？就算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好放到臺面上，可私底下那些有錢人誰沒幾個女朋友呢？只要大太太都不介意，那是人家的本事咯！

    想做豪門闊太，沒點兒本事那啷個得行？第一課就得理解丈夫之意，丈夫丈夫，一丈之內(nèi)才是你的丈夫，出了這個范圍，你不學(xué)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那你做不下去的。

    眾人聽這解釋，覺得新奇又唏噓不已。

    唐綿聽著這些話，手不自覺地就往微博點。

    顫抖度不輸在香港，從健身房返酒店的出租車上那次。

    她努力抑制，但成果微乎其微。

    手指一個不小心，就劃到信息，看見第一欄黎靖煒傳過來的圖片，是昨天早晨他在樟宜國際機場拍的。

    赤道南國，四季如春，綠意盎然。

    而現(xiàn)在，唐綿仿佛身處兩極，凍得她直顫。

    她像是做了虧心事一般快速退出，不自知地點開微博熱搜。

    那個新聞的配圖是一張照片，在銅鑼灣的街頭，離唐綿以前住的公寓不算遠，她飯后消食的時候，無數(shù)次路過那里。

    香港很少有人直接叫圖片中的女人鄧意玲，人人都稱其Tracy，或者玩具小公主。

    和唐綿上兩次在跑馬地以及劇院見到她的精心打扮不同，這次Tracy戴著黑色鴨舌帽，黑色棒球服外套和牛仔褲，一手拿著手機和小錢包，腳上一雙白色球鞋，身材高挑纖瘦。

    她俯身拉開路邊一輛法拉利的副駕駛車門，一邊往鏡頭這邊張望，卻沒發(fā)現(xiàn)已被狗仔跟蹤。

    轎跑的駕駛室里坐著正在打電話的男人，照片像素不高，但不妨礙大眾認(rèn)出他是黎靖煒。

    港媒一改從前那種夸張毒舌的姿態(tài)，用了四句詩來概括這張照片

    【芳蹤處處佳侶從，上天恩賜有機緣，情至無須明言語，心有靈犀化纏綿。】

    唐綿的指腹在這幾個字上反復(fù)摩擦。

    會議進行得很慢，宏盛的法務(wù)總監(jiān)是個四十出頭的男人，海達這邊派出的也是中堅力量，負(fù)責(zé)人更是老資歷，他們二人是師兄弟，出了社會遇上，總想在實務(wù)問題上一較高低。

    雙方把相關(guān)內(nèi)容做了詳細對接，離開時，海達這邊裝走了數(shù)十個紙箱的文件。

    唐綿負(fù)責(zé)最后的清點，守著規(guī)整完成后，已經(jīng)六點一刻。

    下午高強度的工作讓唐綿來不及、也騰不出空間去思考、消化今天黎靖煒的新聞。

    何況，從她私心里，已經(jīng)不想在意這么多了。

    往日的那份糾結(jié)，讓她日日煎熬。

    就像今日，她的下意識反應(yīng)里有羞愧感，有羞恥感，整個人像是在冰上行走。

    但放松下來，近日來那份內(nèi)心的悸動感，讓她對這一切，甘之若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