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遺棄罪
第九章 遺棄罪
你真的了解你的家人嗎? 清晨,乾由美趿著拖鞋來到公寓樓下的郵箱前,這棟建筑物建成近四十年,木質(zhì)結(jié)構(gòu)在白蟻的啃食下接近腐朽。當初她們會選擇這里做臨時落腳點,也是看它租金便宜。一共六戶的郵箱分兩行排布在建筑物前,滿是未經(jīng)維護的銹色。 由美打開屬于她們的那扇小門,一把掏出里面所有的信件。 催繳水電費、信用卡廣告、借貸廣告、商店促銷搬來這里后,丈夫沒有再訂閱報紙,由美也知道,每天來清理郵件是多此一舉,但哪怕是片刻地逃離與丈夫的獨處,也叫她得以喘息。 當翻到最下面一封信件,由美變了表情,白色的信封上用規(guī)整的字體寫著由美 樣,她的手開始顫抖,身體先于腦子重播起那天的恐懼。 她忍不住扶上一邊的信筒,過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拆開信封。 看完信件那簡短的內(nèi)容,由美緩慢地回到二樓,夫妻二人的住處。她一進門,丈夫乾賢一就怒氣沖沖地指紋她去做什么了。 什么都沒做,拿信而已。由美如實回復。可這答案并不能叫丈夫滿意。 那件事已經(jīng)過去十多天了,丈夫似乎始終沒能從被陌生人用暴力威脅的陰影中走出來。在妻子面前暴露出自己懦弱的一面,他敏感的自尊心大大受挫。這些日子,他不再去上班,整天抱著酒瓶,疑神疑鬼,無論由美做什么都不能讓他放下警惕。 你是不是想離開我!見由美去拿盛放生活費的信封,本在檢查信件的他又沖到妻子旁邊,一把奪過她們所剩不多的積蓄。 由美面無表情,耐心地告訴他自己只是去繳水電費,他罵罵咧咧,越講越難聽,質(zhì)問由美是不是看不起自己。 沒有。由美回道。但她心里知道,有的,她的丈夫也知道。 罵了大約半個小時,乾賢一終于罵累了,他對照著水電催繳單的金額,從生活費中抽出一分不多的鈔票,謹慎地遞給由美。 不許拿去浪費,這都是我辛苦掙來的血汗錢!在她出門前,丈夫再次提醒道。 由美抵達信件上的咖啡店地址時,對方已經(jīng)到了不知道多久。 推開厚重的玻璃門,她環(huán)視窗明幾凈的店內(nèi)環(huán)境,工作日的上午,卡座和吧臺都沒什么人,懶洋洋的店員迎上來,由美正要推脫,去門外等候時,發(fā)現(xiàn)那個人在角落的卡座上朝自己招手。 她在店員的引導下走過去坐下,對面的女人今天沒有穿快遞公司的工服,穿著打扮和普通大學生沒什么區(qū)別,對由美微笑著。 要喝點什么嗎?店員熱情地問道。 不、不用了。繳完水電費,她手里只有兩個硬幣,喝不起昂貴的咖啡。 點點喜歡的吧,我請客。女人把菜單推向她,朋友般地說道。 由美愣怔了下,然后從菜單上挑選了不是很貴的咖啡和檸檬蛋糕。 謝謝您。她說。不僅是為請客,還是為對方那天只帶走了丈夫藏在公文包里的錢留下了她那薄薄的生活費信封,還有赤音。 不客氣。女人笑了笑,說,那天都沒來得及跟你介紹自己,我叫南光。 由美點了點頭,猶豫地伸出手:乾由美。 南光又笑了,和由美輕輕地握了握手。目睹過她冷著臉威脅丈夫的畫面,由美在陽光的照耀下有些冒冷汗,她對端上來檸檬蛋糕的店員說謝謝,然后問對面的人:您找我來,到底是為了什么事? 南光和她對視了一會兒,表情有些探究:你對你的家人了解多少? 由美知道丈夫的上下班時間、女兒兒子的學校、所有家人的飲食習慣她思考著,南光為什么要問她這個問題。 你知道你丈夫公司的名字嗎?南光繼續(xù)問道。 由美被問住了,她和丈夫是相親認識,婚后她也沒多過問過丈夫的工作,她只負責每個月從丈夫手里接來全家的生活費,然后依照貸款、水電、伙食費、學費,規(guī)劃出最優(yōu)解。 南光說出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由美放松下來,說是的。 可是 南光笑著說:他大概一年前,就從公司辭職了。 怎么可能?!由美有些激動,站起來時撞上了端來咖啡的店員,褐色的液體打翻在她身上,沾濕了她淺紫色的空調(diào)衫,店員連忙拿毛巾去擦她的袖子,剛碰到她的袖口,想要幫她擦胳膊就被她拒絕了。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她死死地捂著右臂,縱然袖口已經(jīng)在滴水,由美也不愿意當眾露出自己的傷疤來。 坐下冷靜了一會兒,由美問:你這話到底什么意思?如果他已經(jīng)一年沒工作了,那我們的生活費哪里來的? 南光慢條斯理地說:不要急,我也是在找你們下落的時候查到的。他在媎弟倆聯(lián)絡簿上留下的公司人事部說,他從去年夏天就離職了,也沒聽說他有去別的同行公司任職。和他關系不錯的同事告訴我,他在離職前高興得很,好像是炒股小賺了一筆。 所以,我又花了點工夫,查到了他名下賬戶的流水,你猜怎么樣? 由美哪會有猜的興致,蹙著一雙眉。 南光繼續(xù)說:他炒美股,一開始確實小賺了一筆,我想那段時間,他拿回家的錢,應該是支取的失業(yè)保險吧。她將手握拳,放在下巴處,認真思考的樣子,但是,千禧年前夕,他買的股票暴跌,沒及時收手的他不僅把賺的都賠了進去,連本金都沒能收回。 她掏出一個眼熟的文件袋,遞給由美:第一次炒股失敗后,他不死心,覺得自己能翻盤,可全家全倚靠他的工資過活,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地下借貸上。 由美顫抖著手,掏出文件袋最上層的借貸合同復印件。她不忍心看具體數(shù)額,只掃了一眼又塞回去,紙都皺了。 很不幸,他又失敗了,好像之前的幸運只不過是靈光一現(xiàn)。南光說著,低頭攪動自己的咖啡,金屬的勺子在杯壁上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這下,就算是把車子賣掉、失業(yè)保險賬戶交給債主支配,他也填不上這個大洞了。 夠了!由美忍不住叫停。 南光看著她:別急,我還沒說完呢。 我還沒說到,他打算怎么把這好幾百萬的債還上呢。她再次將文件袋推向由美,食指在上面點了點。 由美掏出放在沒有看的后幾頁文書,她的眼睛猛地睜圓。 南光和她對視著,撩了一下耳邊的碎發(fā),笑笑說:抱歉,沒打算搞得那么復雜來著。 我也沒想到你丈夫這么蠢,竟然真的把如此重要的東西放在你們的臥室。可既然他送上門來,我也不好當做沒看到。 著火那晚,沒有工作的他到底去了哪里加班?為什么他能放下工作這么久,專心處理你們?nèi)齻€的事情?財產(chǎn)意外險的賠償和物業(yè)管理公司的賠償哪去了? 既然這次他能因為錢拋棄乾赤音,你怎么知道他之后還不上欠款的時候,不會為了錢拋棄你? 聽著她的問題,由美不自禁閉上了雙眼,她的大腦眩暈,一片黑色中交替出現(xiàn)剛才自己看到的那幾張文件購買日期為半年前的商業(yè)保單,受保人是她和兩個孩子,受益人是、是 此刻,連她對丈夫顏面最后的體貼都像笑話。 由美緩緩睜開眼,前所未有地冷靜:你想我怎么做。 南光從口袋里掏出另一個白色的信封,厚厚的一疊,由美很清楚,那種信封里裝的,是錢。南光湊近她,久久地注視她,黑色的眼瞳幾乎要把她吸進去: 不,是你,你想我們怎么做。 是以德報怨,還是以牙還牙。 乾由美走后,南光也沒有多待。她用勺子切了一小塊檸檬蛋糕放進自己的口中,奶油的香氣在舌尖融化,南光拿起桌上的文件袋放進隨身攜帶的背包,結(jié)賬后離開了這家咖啡店。 接下來她還要趕往駕照考場,一過十八歲生日,為了出行方便,她不得不早早考了駕照。 將東京城區(qū)的地圖爛熟于心,南光在大路和小道間穿梭自如,有行人的地方,她只是用比其他人快一點的步子,沒人的小巷,她就一路跑著通過。她的軌跡在地圖上畫出來的話,一定是接近于直線。 然而,當跑到最后一條窄巷的入口處,她停下了步伐。 南光平復著呼吸,和站在巷子中間的兩個小朋友對上了視線。兩人均是金色的頭發(fā),高的那個留著麻花辮,矮的那個剃光了下半邊腦袋,只在頭上留了個小揪。他們穿著差不多款式的長T和短褲,球鞋下踩著幾個不良模樣的尸體。 南光開口,那個矮個子的就推了推自己臉上的眼鏡,警惕地看向她。 可以借過一下嗎?她問。 高個子的看上去脾氣不錯,笑盈盈的:當然可以,只是,媎媎不會出去后就報警吧? 當然不會,我什么都沒看到。一邊說著,南光一邊向他們走過去。 高的那位率先側(cè)過了身為南光讓路,矮個子的叫了聲大哥后也乖乖地貼到了墻邊。 巷子的寬度有限,南光經(jīng)過他兩人時,三人幾乎是只有不到一臂的距離。 兩位男孩在南光身后交換了個眼神,弟弟提起了手里的鋼管,正這時候,南光啊了一聲,她似有些懊惱,沒有回頭地發(fā)問:你們十四歲了嗎? 哥哥一邊回復她,一邊示意弟弟下手,他的語氣自始至終都像個乖孩子,很親近:沒有怎么,媎媎想帶帶我們回家嗎? 南光轉(zhuǎn)過身,單手接住半空中襲來的鋼管,順勢從小男孩的手里奪過,換到左手上,她的臉上寫著糾結(jié):那倒沒有,不過確實有個地方想帶你們?nèi)ァ?/br> 她揮起鋼管,和那位哥哥手里的鋼管撞在一起,男孩的臉上閃過訝異,幾乎是轉(zhuǎn)瞬間,他手中的武器被震脫手。 他的弟弟見勢不妙,立馬沖向南光,想要牽制她,奈何南光扔了鋼管,仗著比他們高,根本沒給真正近身的機會,右手抓住弟弟摔向墻面,左手抓住偷襲的哥哥,揪著領子拽了過來。 兩個小孩的腦袋在她手里像兩顆圓白菜,砰的一聲悶響撞個結(jié)結(jié)實實,兩人的身體在她手中軟了下去,和本就躺在地上的家伙們疊成一堆。 調(diào)轉(zhuǎn)了個方向,南光一手一個,拖著兄弟二人的衣領,向明亮的方向走去。 光線打在臉上,南光適應了下,視線捕捉到街上不遠處的巡警:警官小姐! 身著制服,年輕的警官似乎還不太適應,茫然地轉(zhuǎn)了一圈,才看到站在巷口,一半隱沒在暗處的南光。 怎么了?她向南光小跑過去,還沒站定,被南光突然拎出來的兩個小孩子嚇了一跳:這、這是? 南光眨眨眼,拎著人就要指方向,警察立刻接過了她手中梳麻花辮的小孩:我從那頭走過來,看到巷子里有很多不良打扮的人躺在地上,這兩個躺在最上面,好像還是小朋友,不知道傷得重不重。 警察搖晃著男孩的臉,男孩迷迷糊糊發(fā)出兩聲痛吟。她注意到,這位的長相很像六本木那邊內(nèi)部發(fā)來的非行少年。為了保護兒童隱私,即使是犯下命案,非行少年們也不會像成年罪犯一樣被電視臺廣而告之地通緝,能不能抓到在逃的非行少年,全靠警察們自己努力。 想來這個好心人是把兩位非行少年當作了普通虞犯少年。警察無不慶幸地想道,好在遇到的是沒有行動能力的他們。 把另一個男孩也放到地上,南光笑著說:我還怕附近找不到他們的家人朋友呢,有警官你在我就放心了。 警察同她道謝,又壓低聲音對對講機匯報找到疑似六本木案的兩位少年。 南光看了眼表,解釋自己還有考試要趕??此轮R干凈,不像是和不良纏斗過的樣子,警察問了她的名字和學校,便同意她離開。 那就下次見了,警官小姐。她朝警察擺了擺手,輕快地說道,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