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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子就這樣又被藤原僑一帶回了營地。 藤原了解到原來夕子準(zhǔn)備坐船回國,卻在碼頭上被慰安所的人給綁走了,再醒來就到了那種地方。她為了反抗而絕食,遭受了毒打,那天若不是遇到了福田,他想他可能永遠(yuǎn)就見不到她了吧。 夕子一覺醒來,見藤原僑一還坐在床邊若有所思的模樣,微笑道:"藤原桑,你在想什么?" 藤原見她醒了,笑道:"我在想我真幸運,能再次見到你。 夕子的笑容消失了,看上去甚至有些悲切:"藤原桑,我差點被他們可,可現(xiàn)在有許多無辜的女子和我一樣,他們就像當(dāng)初你不理解我為什么要去救支那女人一樣,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是她們的丈夫,兄弟" "夕子,他們不一樣,他們是敵人。" "可,可我們都是一樣的啊,我們是人,他們也是人,我是女人,她們也是女人,我我害怕那樣的命運,她們也害怕" "夕子,你不該同情敵人的。" "藤原桑,你的敵人是在戰(zhàn)場上,不是無助哭泣的女人和孩童。" "但我也沒有幫助她們的義務(wù)。" 夕子垂下了腦袋,小聲道:"這不是義務(wù),這是良知。福田也沒有幫助我的義務(wù)" "夕子,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藤原僑一站起來走了出去。 掛尾中將的司令辦公室內(nèi),藤原僑一正在接受訓(xùn)斥。 掛尾中將氣憤地一拍桌子:"藤原,聽說你硬闖楊家宅慰安所帶走了一名慰安婦,還刺傷了岡田和一名士兵?" 藤原立在那里,面不改色,一言不發(fā)。 "說話!" 藤原道:"淺川夕子不是慰安婦,她的哥哥是一名光榮的為國犧牲的皇軍戰(zhàn)士。" 掛尾中將冷哼一聲:"誰家里沒幾個上戰(zhàn)場的男人,她能夠勞軍,為天皇陛下的圣戰(zhàn)事業(yè)獻(xiàn)一份力,那是她的光榮!" 藤原又一聲不吭了。 掛尾中將嘆了口氣,口氣稍微軟了下來,看著藤原語重心長道:"藤原啊,你父親將你交給我,是對我們多年友誼的信任,我不能辜負(fù)他的信任,同樣,你也不能辜負(fù)我們對你的期望。你一直做的很好,希望以后也不要讓我們失望才好。" "是。" 夜晚回到營地,藤原僑一沒有去看夕子,他徑直回了書房。 他從不抽煙,可現(xiàn)在心情煩亂無比,他特別想抽一支。 他翻到了宇德在他這兒留的一包煙,拆開,點燃了一支。 裊裊煙霧里,夕子的話、掛尾的話、父親的話交相反復(fù)出現(xiàn)在腦海里。 "你的敵人是在戰(zhàn)場上,不是無助哭泣的女人和孩童。" "我們是人,他們也是人。" "這不是義務(wù),這是良知" "你不能辜負(fù)我們對你的期望。" "你一直做的很好,希望以后也不要讓我們失望" "你唯一的榮譽,就是為天皇陛下的圣戰(zhàn)而努力,為大東亞共榮的目標(biāo)而奮斗!" "你是我唯一的兒子,希望你不要讓整個家族蒙羞" 藤原僑一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面前浮現(xiàn)的是他在戰(zhàn)場上一次又一次拼死搏殺的畫面,炮聲滾滾、硝煙陣陣,他看著從小玩到大的朋友死在眼前,看著手下的士兵死在眼前,這么多人的命瞬間消逝,他卻不得不把刺刀插進(jìn)沖進(jìn)來的敵人的胸膛,再結(jié)束掉一個生命 饒是他現(xiàn)在成了聯(lián)隊長,成了大佐,不需要每場戰(zhàn)斗都拼在前線,可每當(dāng)他坐在指揮室里,手指劃過一串又一串陣亡的冰冷數(shù)字時,他知道,這些數(shù)字背后曾經(jīng)都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這一瞬間,他甚至不知道該去怨恨誰。 是該去怨兇殘不顧一切撲上來的敵人嗎?還是該怨那些把他們送上這修羅場的,衣冠楚楚、永遠(yuǎn)喋喋不休的政客們?抑或是那個最高高在上,俯視一切的人 他不是神嗎?可他為什么不救他們? 腦海里再次浮現(xiàn)出營地后門那些支那女人們凄厲的哭喊,她們的臉是那樣凄楚,那樣無助,和站在慰安所門口夕子的臉龐漸漸重合 如果是他的夕子被這樣 藤原僑一刷的一下睜開眼睛,明白了為什么今天夕子會對他說那么一番話,她是想告訴他,今天他們對支那人所做的一切,明天就可能有別人來對他們做這一切。 初春的夜晚更深露重,藤原推開夕子的房門,看到了一張熟睡的美好面孔。 月光透過窗子灑進(jìn)來,她就像沐浴在清冷光輝中的一朵幽香的櫻花。 藤原僑一靜靜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只是看著她,他心里就已經(jīng)感到十分的踏實與滿足了。 過了一會兒,藤原站起身準(zhǔn)備走,路過床邊時,夕子卻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藤原僑一低頭,夕子并未醒來,只是在喃喃囈語:"藤原桑,你別別殺人了,太危險,我們回日本吧" 藤原僑一答應(yīng)了夕子一個她想都不敢想的要求,他會約束自己的部下,不允許他們?yōu)E殺百姓、強jian婦女,有違令者,會嚴(yán)重處理。 夕子聽到這個消息后高興地跳了起來,就像一只歡快的兔子一樣繞著他蹦來蹦去。 夕子拉起藤原僑一的胳膊就往外走,滿心歡喜道:"藤原君,走,我們上后山采蘑菇去,今晚我給你做味增湯。" 藤原僑一看著她的模樣無可奈何的笑著搖搖頭,這一高興,連敬語程度都降了一級,不過他心底卻是無比的開心。 今日他也難得有空,看著夕子在前面歡快地又蹦又跳,木屐踏在山地上發(fā)出一陣陣有節(jié)奏的清脆的旋律,藤原覺著她簡直就像一個返璞歸真的孩子一般可愛。 藤原君,快來!你看這兒有什么! 藤原僑一過去的時候,正好看見夕子在一片桃林中開心地旋轉(zhuǎn)著,片片桃花翩躚落下,在她周身舞動著,將她裝扮得好似一個林中仙子。 她淡粉色的瞿麥纓紋和服此時已經(jīng)完全與桃林融為一體,她的清脆笑聲回蕩在整片天地間,猶如房檐下懸掛的風(fēng)鈴發(fā)出的悅耳叮咚聲,她的如花笑靨,彎彎的眉眼,似有星辰大海般的雙眸,都時刻勾著他的視線,令他定定地看著夕子,眼睛一瞬都不曾離開。 "藤原君,你快來看??!這兒有桃花呢!真美,像櫻花一樣。" 藤原僑一慢慢走過去,他似乎著了迷,感覺到有一股血液直沖腦門。 他一時忘情,不由自主地將夕子拉過來靠在一棵桃樹前,固定在兩臂之間,閉上眼睛輕輕嗅著她身上的芳香,在她耳邊淡淡地道:到時候,我?guī)慊鼐┒伎次覀兊臋鸦ā?/br> 話說著,藤原不自禁的就要沖著那柔嫩的唇吻去,她應(yīng)該也是樂意的吧? 夕子急急偏過頭,小聲道:"藤原君,今天今天其實是我生日。" 藤原一愣,恢復(fù)了清醒,他意識到自己剛才似乎真的有些唐突,忙松開手,尷尬笑笑:"夕子今天生日嗎?那我們今晚可要好好慶祝一下。" 晚上,藤原僑一帶著她去了上海一家最大的居酒屋過生日。 一同去的還有宇德弘治。他們到時宇德弘治已經(jīng)坐在位置上和一個藝伎在卿卿我我了。 藤原清清嗓子,宇德這才看到他們已經(jīng)站在了旁邊,趕忙笑著松開懷里濃妝艷抹的藝伎。 帶著夕子坐下,藤原給她要了杯加薄荷葉的可爾必思[三島海云于1919年創(chuàng)立的日本飲品品牌],給自己和宇德要了清酒。 宇德笑著看向盛裝出席的夕子,揶揄道:"喲,僑一,什么時候你也對女人感興趣了,嘖嘖嘖,怪不得大家都說上海是個好地方呢。" 看著擠眉弄眼的宇德弘治,夕子的臉簡直紅得就像天邊的火燒云,頭也低得不能再低了。 藤原僑一扒開宇德弘治耷在他肩上的手,瞥他一眼:"宇德伯伯就不該讓你來,你就該待在日本好讓他時刻管著你。" 宇德弘治道:"我跟你可不一樣,你是你們藤原家的寶貝疙瘩rou呢,來這兒是建功立業(yè)來了,我不一樣,我上面還有兩個哥哥為家族爭光,我整日在家閑著就是礙眼,我父親他恨不得把我一腳踢到北極,眼不見為凈。" 說到這兒,宇德弘治又摟著藤原的肩膀,湊過去兩眼放光地問道:"我聽說上海開了好幾個慰安所,怎么樣?你去過了嗎?" 一提到慰安所,夕子的臉簡直就更紅了,頭也恨不得低到桌子下面去。 "沒去過。"藤原僑一沒好氣兒的說。 "怎么沒去過?"宇德摸不著頭腦,看著一旁垂著頭的夕子,"她,她不是你" 藤原僑一抓起一個大壽司就塞進(jìn)宇德弘治的嘴里,"吃你的飯吧。" 幾瓶清酒下肚,宇德弘治已經(jīng)漸漸開始說胡話,他跟藤原聊著聊著就開始炫耀自己來到上海后的光榮事跡,去過什么什么舞廳,見過什么什么舞娘,去過什么什么藝伎館,那兒的姑娘多么多么溫柔可人 "僑一,我告訴你,你別再像以前一樣了,你,你又不是和尚,守什么身?你,你別告訴我,你現(xiàn)在還是童子身!?。? 藤原僑一滿臉黑線,一把撈起喝得醉醺醺的宇德弘治,把他拎了出去塞進(jìn)了門口等他的車?yán)铮瑢λ緳C吩咐道:"去把他扔到黃浦江里。" 司機驚恐萬分地看著藤原僑一關(guān)上車門又回了店里,再扭頭看看癱在后座上喝得爛醉如泥的自家長官,感覺這個任務(wù)十分棘手。 回去后,藤全僑一打發(fā)走了藝伎,這下好了,只剩下夕子和他兩個人,總算清凈了,他今天就不該請宇德弘治那個混蛋過來,真是巨大的失策。 他有些尷尬的給夕子到了杯水,問:"還吃些什么嗎?" 夕子笑著搖搖頭不說話,只是用充滿好奇的目光看著他。 他摸摸自己的臉,臉沒什么問題吧,難不成她還想繼續(xù)剛才的話題?藤原咽了口吐沫,問道:"怎么了?" 夕子把手支在臉旁,笑看著他:"我在想你喝那么多酒,怎么不醉?。? 藤原僑一也笑起來,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我可是千杯不倒,哪像宇德弘治。" "對了,他,人呢?" "扔黃浦江喂魚了。" "啊?" "讓黃浦江的江水幫他醒醒酒,明天再把他撈上來。" "真的啊?" 看夕子那一副無比擔(dān)憂的表情就知道,她一定又上當(dāng)了。 藤原僑一偷偷笑起來,突然彈了夕子一個響亮的腦瓜崩,"小傻子,騙你的,我哪能真把他扔江里去。" 夕子不僅被騙,還被這個人彈了一下額頭,今天可是她生日啊。夕子氣不過,揚起拳頭就要砸下去,誰知藤原一個翻身就要跑出去。 夕子立刻喊著也追了出去。 兩人就這么打打鬧鬧的跑出了居酒屋。 藤原僑一的司機看著他們二人這幅模樣,簡直感嘆幸虧長官沒有穿軍裝,不然肯定是要被軍部立刻送進(jìn)精神病院檢查的。不過他倒覺得這樣的長官,似乎比平時穿著軍裝、寡言少語的那個,要更親切一些。 何止是親切,他此刻簡直就是一個普通快樂的青年,而不是什么嚴(yán)肅不茍的聯(lián)隊長,這大概才是他這個年紀(jì)該有的模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