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宋寶璐的腿不過小半月就恢復(fù)如初，等行至城鎮(zhèn)已經(jīng)能跑能跳了。

    荒地密林看多了，偶然逢上城鎮(zhèn)廟會，宋寶璐眼睛都不夠看的了。

    糖畫，泥人兒，彩燈，宋寶璐一路走一路買，吃不下的全塞給侍衛(wèi)婢女，絲毫沒有注意到赫連梟慢慢被落了下來。

    這小城在大齊只能算是邊陲地帶，但北國常年戰(zhàn)亂，赫連梟從未見過如此繁華的街景，等再回過神來時宋寶璐蹦蹦跳跳的身影和一眾侍衛(wèi)婢女已經(jīng)消失在視線里。

    目之所及皆是說著方言的大齊人，他們都詫異地看著他的眼睛和五官。

    這孩子是北國人？

    他的眼睛怎么是這種顏色？

    他怎么跑到這里來的？流民闖進(jìn)來了？

    空中傳來呼嘯的爆炸聲，常年生活在戰(zhàn)亂中的經(jīng)驗讓他本能地蹲下抱頭，但預(yù)料中人們慌亂的尖叫聲并沒有出現(xiàn)。

    他透過指縫看見天空中盛放的閃爍跳動的火光組成的花，周圍人群爆發(fā)出一陣笑聲，有的是因為美麗的煙花，有的則是在嘲笑這個可憐的異族小孩。

    一股悲傷涌向心頭，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并不屬于這里，他的家鄉(xiāng)已經(jīng)在幾千里之外，而他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他曾在林中喂養(yǎng)過的小鹿，捕過魚的小小溪流，種在門前的果子樹，以后都再也見不到了。

    明明滅滅的火光印在那雙琥珀色的瞳孔里，赫連梟像只發(fā)狂的小獸，左沖右突想突破人群的包圍，但最終還是徒勞地倒在了地上。

    方言摻雜著官話在耳邊不斷嗡嗡響著：這小雜種還想跑呢，你看他那個眼睛跟畜牲一模一樣哈哈。

    煩，煩死了，想殺掉他們，把他們的舌頭割掉，讓他們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他偷偷地在地上摸索了一塊尖銳的石頭捏在手里，惡狠狠地盯著這些人，誰敢靠近，他就用這塊石頭劃開他的喉嚨！

    這群好事之徒一時真被這眼神被嚇得后退，其中有些膽小的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走開了。

    那小畜生眼睛不像人，像大蟲，又像狼，還是離遠(yuǎn)點(diǎn)好，誰知道會不會咬人。

    就在這僵持的時刻，宋寶璐出現(xiàn)了，周圍的人紛紛為這位渾身透著貴氣的嬌小姐讓道：琥珀，你怎么到處亂跑？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玉色，看上去高貴又清冷，寒著那一張欺霜賽雪的小臉，伴隨著煙花火光一步步走來，倒真像仙子下凡了。

    周圍看熱鬧的人很快便被霍刀帶著黑甲衛(wèi)驅(qū)散了，其中幾個起哄最厲害的還被擾亂秩序為由被抓了起來。

    宋寶璐皺眉看著還趴在地上的人，萬mama新給他做的鴨蛋黃圓領(lǐng)袍在地上滾了一遭已經(jīng)臟的不能看了，好不容易拾輟出來的漂亮小孩樣子毀于一旦。

    誒宋寶璐想把他拽起來，但這小孩不知哪來的軸勁，屁股像是粘在了地面上，這一拽不僅沒把他拽起來，還差點(diǎn)把自己摔個屁股蹲兒。

    你！

    宋寶璐一雙杏仁眼里盛滿怒氣，剛要開口說話，卻在對上赫連梟滿臉的淚水硬生生時咽了回去。

    從赫連梟到宋寶璐身邊后一直沒有哭過，無論是為腿上駭人的傷口換藥還是被在寺廟被宋寶璐拋下。

    而這份沉穩(wěn)時常讓宋寶璐忘記他還是一個比自己矮了半頭的小孩子，此時看著他滿臉的眼淚鼻涕，宋寶璐心中指甲蓋大小的良心微微痛了起來。

    赫連梟不想在別人面前流眼淚，他把頭埋在自己的臂彎里抽泣著，像一只小鴕鳥。

    宋寶璐把頭鉆進(jìn)他胳膊底下往上看去：真的哭了??？

    啪

    一只黑爪子打開了她亂鉆的頭。

    大街上人來人往，宋寶璐面子有些掛不住了，看著縮成一團(tuán)哭泣的赫連梟，她憋了半天從牙縫里擠出來一句：好了好了我錯了，以后走路都等著你。

    見赫連梟還是不理會她，宋寶璐脾氣有些上來了，用力推了一下縮成一團(tuán)的赫連梟：我知道錯了！能不能別哭了！

    這一下力氣極大，直把赫連梟推得像個不倒翁原地蕩了幾下，他震驚地從臂彎里抬起頭來，一雙狹長鳳眼哭的又紅又腫，連帶著眼角的小痣都波光瀲滟起來。

    宋寶璐看他這樣，悻悻開口：我都給你道歉

    話音未落，赫連梟又啪地一聲打在了她的胳膊上，這下不同于之前的力道，明顯是下了狠手，直把宋寶璐疼地齜牙咧嘴。

    旁邊的婢女嚇得直來拉宋寶璐，怕赫連梟再次動手。

    赫連梟打完這一下恨恨的用北國的方言沖著宋寶璐大喊：你煩死了！我討厭你！

    說完便一溜煙跑掉了，留下又生氣又懵逼的宋寶璐：他剛剛說啥？

    身邊的人也都是一臉懵：不知道啊公主，沒聽過啊。

    宋寶璐輕輕摸了摸自己被打痛的胳膊，肯定不是什么好話

    事實證明宋寶璐的道歉還是有一些效果的，比起上次生氣的冷戰(zhàn)不說話，赫連梟這次的反應(yīng)算是好多了，回到馬車就要吃宋寶璐手上的糖畫。

    雖然語調(diào)冷聲冷氣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宋寶璐太厚臉皮了，赫連梟覺得自己對于她的底線在不斷降低，她能道歉就已經(jīng)是進(jìn)步了，他還和她計較什么呢。

    煙花結(jié)束，廟會真正精彩的部分來了，一群化著怪異妝容身穿統(tǒng)一服飾的人們抬著一個巨大的蓮花花燈游街而過。

    浩浩蕩蕩的隊伍路過了宋寶璐和赫連梟，等經(jīng)過他們身邊時，赫連梟才發(fā)現(xiàn)那花燈正中心坐著一個胖小孩，穿著紅彤彤的肚兜。

    宋寶璐注意到他的目光，頗為神氣地給他解釋：這是我們這邊廟會的習(xí)俗，最大的花燈車上都會坐著一個童子。

    這個還是小的呢，我在京城時坐的花燈車都有宋寶璐巡視半天，最終指向了整座城鎮(zhèn)最高的亭子，有這個這么高！

    而且我還會拿著凈瓶用柳枝往下灑水呢。

    赫連梟想象一下胖嘟嘟的宋寶璐坐在巨大花燈車揮舞藕節(jié)一樣的胖手臂灑水，忍不住笑出聲來。

    宋寶璐斜了斜眼：羨慕吧？等回京我讓阿兄給你安排去當(dāng)灑水童子。

    赫連梟：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