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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倚門框仰著頭望月,于是銀白的月光便肆無忌憚地在他身上流連。散落的長發(fā)讓他看起來不似平時那種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反而成熟了些。他定定地望著銀盤,這使得明堂莫名想起了傳說,兔子若想修煉,就要先在夜里拜月。他嘴角不知不覺彎起,蹭到棠仰身邊坐下了。棠仰不理他,仍是抬著下巴。他微啟著嘴唇,露出些雪白的貝齒;唇上透著淡粉,相比是柔軟的。明堂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去碰,總算是被棠仰發(fā)現(xiàn)了,拍掉了他不安分的手,也拍掉了他作亂的心。明堂回過神來正襟危坐,小聲說:“怎么不睡?”“睡不著?!碧难龊喍痰卮鹆?,收回目光。明堂抿了下嘴,“還在想李蓉跟你說過的那些話?”棠仰眉心驀地擰了起來,似乎在怪罪明堂的僭越。明堂心里刺了下,卻繼續(xù)問說:“喜子沒了……是他死了的意思嗎?”話音剛落,棠仰騰地站了起來。他緊蹙著眉,居高臨下地看著明堂,似乎想怒,咬著的下嘴唇抖了抖,什么也沒說。明堂對著他的眼,慢慢地說:“抱歉。”棠仰也盯著他的眼,明堂眼下的那顆朱砂小痣仿佛一粒鮮亮的血。他讀著他的眼知道抱歉是真的,不答不罷休的堅定也是真的。棠仰忽然膽怯了,他抬手捂著自己的眼扭開了頭,明堂看到他的手指輕輕在抖,下嘴唇亦是。他站起來想靠近,棠仰卻倏地退進了門檻內(nèi)。“你知道嗎,聽說憲城外,翻過好幾座山,再走上幾里地,有一面被楓林環(huán)繞的大湖?!?/br>明堂微愣,棠仰捂著眼睛低聲說:“我好想去看看?!?/br>他放下手,那雙眼亮晶晶的,比月光還亮,閃爍著比微波蕩起的湖還要滟。他顫著音道:“可我不能?!?/br>“什么時候是個頭呀……”棠仰慢慢闔眼,兩手一推關(guān)上了門。明堂一怔,下意識地就去拍門,嘴里喚道:“棠仰!”門發(fā)出一聲細(xì)響,似乎有人背靠在其上。隔著年久的木門,棠仰在里面輕聲道:“你去替我看看吧?!?/br>明堂把頭靠在門板上終是收回了再敲的手。棠仰看起來是如此難過。明堂一路走來,見過那么多鬼或是妖,他們心如魔障,那么怨、癡,嗔。卻沒有一個像棠仰一般難過,不是將求不得的漫向世間旁人,只是含在眼里,吞在心里,對著自己慢慢地磨。薄云與月纏綿悱惻,隨著風(fēng)往前挪。梨樹扎根在腳下的土地,盛放著經(jīng)年幾度的白蕊,熬過春夏秋冬。什么時候是個頭?明堂不知道。第四樁往事隔天早上,明堂一睜眼就聽見棠仰追著老貓在院子里上躥下跳。他推開一點窗子往外偷瞄,見棠仰面色如常,仿佛昨天夜里只是自己睡癡了發(fā)的夢。明堂猶猶豫豫地起來,又猶猶豫豫地出去,棠仰回過頭來招呼道:“明堂,買菜去!中午吃點好的,不想吃面條了!”中午?棠仰似乎對再去商家這事不提了。明堂思量了須臾沒有問,任勞任怨地抓起菜籃子真的買菜去了。既然是棠仰的過去,他沒發(fā)言,別人總也不要揪著他去。橋頭的菜夠新鮮,大娘殺起價來也狠。明堂就在她們后面跟著,適時插上句“給我也來點”。也就是人家看他一副好相貌,長得好看確實能占便宜。他麻利地買好了菜邊胡思亂想邊回方宅,到門口了竟沒注意到有人,直到被一雙手拽住了袖子才回神。“道長,可算找到你了!”明堂回過頭去,那雙手的主人竟是在商家時見過的方春雪。她仍是洗得發(fā)白磨得卷邊素色羅裙,半面眼睛被長長的劉海蓋著,有些流里流氣。明堂沒想到她怎么跑來憲城,回身問說:“春雪姑娘,有事?”方春雪不由分說地把他往外拽了幾步,壓低聲音說:“你還問我有事,我是特地找來救你的!”明堂心道這可有趣兒了,于是順著問說:“怎么了?”方春雪急了,瞥了眼院落高墻,“你是不是不知道這是哪兒?”她指指自己被頭發(fā)蓋住的那只陰瞳,“我這只眼睛見妖怪只能看見他們的影子。昨天我回去后越想越覺得跟你在一塊兒的那個小妖眼熟,到家了才想起是方宅的那個棠仰!”說著,她又要拽明堂,“快跑吧,你怕是不知道他底細(xì)被騙來!棠仰可是憲城最大的惡霸——”“呦,我當(dāng)誰呢,原來是春雪姑娘呀?!?/br>說到一半,有個聲音打斷了她的話。只見棠仰拎著老貓從后門走出來,含笑望著拉拉扯扯的兩人說道。方春雪臉色大變,驚恐異常地撒開了拽明堂的那手,瞬間倒退了好幾步,結(jié)結(jié)巴巴道:“媽呀!你你你別過來——道長救我!”明堂好笑,走過去問棠仰說:“你聽見啦?”老貓臉上掛著和棠仰如出一轍的戲謔,也張口說人話道:“嘿嘿,春雪,沒想到我們是一伙的吧!”“什么,不可能!”方春雪不可置信,抬手把陰瞳前的頭發(fā)掀起來,上上下下打量起明堂,“不可能呀,你也是妖?!我這只眼怎么看不見你!”明堂無奈道:“我是人,你沒看錯?!?/br>方春雪指責(zé)起來,“那你怎么和棠仰在一起,你你你助紂為虐!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們手里!”棠仰哼了聲,拎著老貓又進院里去了。明堂挎著菜籃子對方春雪解釋說:“是我心甘情愿的?!?/br>方春雪又湊過去,如臨大敵道:“趁他們還沒把你鎖起來,咱倆快跑吧!”明堂挑眉,“春雪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誤會?”棠仰又不是沒和明堂出過門,憲城顯然壓根就沒人認(rèn)識他,就是明堂這些天都混個臉熟了,可見他平時是很少去城里晃悠的,這怎么會是“惡霸”呢?方春雪瞥著后門低聲說:“小道長有所不知。我這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拎,缺錢花了只好去賭莊里搖兩盅?!闭f著,她撓了撓臉,反而有點小得意,“賭莊里那些孤魂野鬼幫我出千,贏三把輸一把,我得了錢給他們燒點紙錢施些食,從沒失手過。”明堂目瞪口呆,心道這跟棠仰有什么關(guān)系,我看你才是欺壓孤魂野鬼的惡霸吧。方春雪臉色一白,驚恐道:“直到我對上棠仰這個惡霸!鬼全跑了,沒一個敢?guī)臀业模∧阏f說,他干了什么事能鬼見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