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又困頓，背脊微微佝僂著，頭發(fā)濕漉漉地蓋在眼鏡框上。進(jìn)門時他看也沒看我一眼，只留下一陣帶著洗發(fā)水味道的風(fēng)。

“身上有奇怪的味道。”我忽然想到鄭琰的這句評價，有嗎？

回過神來，我連忙跟著邊堯進(jìn)了教室——他到階梯教室的最后一排坐下，我也徑直走到他旁邊的位置，裝作無意地攤開教材和筆記本，一臉淡定地直視前方。

我和邊堯前頭，同其他同學(xué)隔著整整三排空座位，所有人都回頭看我倆。

我：“……”

我不禁扭頭看了邊堯一眼，比起同學(xué)們探究的眼神，他的臉上除了困惑，還擺著大寫的不耐煩。

邊堯皺著眉頭，手指頭抓著嶄新到?jīng)]有一道折邊的教材，似乎在猶豫自己是否要換個位置。

“別動，”我急忙說，“我有事問你。”

他看起來更困惑了：“我不認(rèn)識你?！?/br>
“我知道，我叫鄒初陽，我也知道你叫邊堯，但這些都不重要?！?/br>
“不重要？”

“對，我只是有一個……兩個，幾個問題需要問你?！蔽冶M可能用最穩(wěn)定的聲音說，“昨天下午，七點……”

“太顯眼了?！边厛蚝鋈淮驍辔?。

我：“??？”

“我說你，太顯眼了，很煩?！彼f這話的時候，看也沒看我，低頭翻開書，停在完全錯誤的章節(jié)上。

這家伙也太沒禮貌了吧？

“不是這一章。”我說。

這次輪到他“??？”了。

“講第五章了，你沒聽過課么？還有，你說我太顯眼什么意思。”我問。

邊堯飛快地瞥了我一眼，說：“你就算有話要問我好了，非得找這么個方法嗎？所有人都在看我們，你這樣我還怎么睡覺？”

我無語了……你上課睡覺還有臉了？

不想再和他糾纏這些無意義的內(nèi)容，我飛快地說：“昨天下午七點半左右，你在哪？”

邊堯面上波瀾不驚：“干嘛，七點半？大概在吃飯吧?！?/br>
“你再仔細(xì)想想，”我說，“認(rèn)真想?！?/br>
邊堯不耐煩地斜昵我一眼：“你干嘛不直接告訴我你想要知道什么呢？我瞧你這語氣，心里已經(jīng)有答案了吧?！?/br>
“沒錯，”我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拔易蛱炜匆娔懔?，老教師公寓B棟二單元頂樓，那個女孩兒跳下去之后，我看見你從天臺邊往下看?！?/br>
邊堯靜了，他緩緩回過頭來，我這才注意到，在劉海和鏡片的重重遮擋下，他的瞳仁顏色似乎很淺，已經(jīng)接近琥珀色，但里面什么情緒也沒有。

“那人是你？”他問。

我點點頭：“我知道你也看見我了，但是直到后面警察和救護(hù)車來，我也沒看你下來?！?/br>
邊堯想了片刻，問：“你為什么不告訴警察？”

“我該告訴警察嗎？”我反問。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于是我拿出手機(jī)，翻出警察大叔的微信號，一邊打字一邊念念有詞。

“警察叔叔你好，我是昨天來過警局的鄒……”

“等等?！边厛蜷_口了。

我收起手機(jī)看著他，他又說：“別看我，看講臺?！?/br>
“如果……我告訴你為什么我當(dāng)時會出現(xiàn)在那里，你就不告訴警察了？”

“不一定，”我老實說，“大概率還是會說的。”

邊堯噎了一下，說：“你這樣做我會很麻煩，我不喜歡麻煩。”

我不答話，他只能接著說：“那個女孩兒是自殺的，我知道，因為我當(dāng)時眼看著事情發(fā)生。事實上，我試圖把她勸下來，或者至少拖延個時間。但是她爬上去的時候決心已經(jīng)很足，我根本沒能和她說上兩句話，她就跳下去了?！?/br>
我聽罷心下震撼，又問：“不對，你怎么認(rèn)識她的，又怎么知道她那個時候會想要自殺？連她室友都不知道她為什么會跑去教師公寓樓頂。”

“我并不認(rèn)識她，只是碰巧撞上的。”邊堯說，“我去那里是為了找六樓的張老師，他是財經(jīng)系的副主任，我想咨詢他換專業(yè)的事情，辦公室撲空兩次，才沖到別人家里去的?！?/br>
“我從張老師家里出來的時候，那女孩兒正巧在往樓上走，她當(dāng)時看著狀態(tài)不太對，好像完全沒看見我似的，但我也沒多想?！闭f著邊堯微微側(cè)過頭，琥珀色的眼睛波瀾不驚：“可是你說，六樓已經(jīng)是頂樓了，她還要再往上樓去干什么？”

我被他的問話激起一層雞皮疙瘩，問：“所以你就跟上去了？”

邊堯點點頭：“其實我這個人真的不愛多管閑事，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往回走了。但下了兩層樓之后還是覺得不對勁，于是又折返了上去。”

他停在這不說了，因為后來的結(jié)果我們都看見了，那個叫姚靜的女孩兒還是毅然從樓頂縱身躍下。

沉默片刻后，我問：“所以她到底是為什么……會想不開？”

邊堯聳了下肩膀，意思是他怎么知道，只是他那無所謂的樣子實在有些刺眼，我問：“你不是和她說上了兩句話嗎？”

邊堯說：“她當(dāng)時情緒特別混亂，我不記得有沒有哭了，反正一直在道歉說對不起?？晌抑坝植徽J(rèn)識她，根本聽不明白她在說什么?！?/br>
我想了想，又問：“那后來警察來了，你干嘛不下樓來？”

“你也知道警察都來了，我是最后的目擊證人，那種老樓里又沒有什么監(jiān)控，我哪里說得清？”邊堯抓了抓過長的頭發(fā)——濕發(fā)慢慢變干之后變得無比蓬松卷翹，他有些惱火發(fā)表著社恐宣言：“我最討厭麻煩了，還有太多人的地方，太吵的地方，還有太強的存在感……”

他聲音越來越小，最終不吭聲了，我也不再發(fā)問，講臺上的老師一刻不停地說著，我忽然走神想著，這個位置看白板好遠(yuǎn)哦，離其他同學(xué)隔得也好遠(yuǎn)。旁邊的邊堯似乎被我這一頓攪和也放棄了睡覺的念頭，他翻到嶄新教材的第五章，百無聊賴地聽起課來，直到鈴聲響起，我們也沒再說一句話。

下課后，我收拾好東西走出教室，門口早已等著的輔導(dǎo)員一眼便看見了我，朝我招手。

“陳老師?！蔽业皖^看她，老實問好。

“嗯嗯?！陛o導(dǎo)員示意我跟她走到人少一些的角落里——周五的大家散得都特別快，樓里一下走沒剩幾個人。

“我發(fā)你微信上了，”輔導(dǎo)員說，“翟老師是每周三和周五的下午都有空，一般會在校醫(yī)室那邊坐著，不過他很受歡迎，所以你還是提前和他預(yù)約比較保險?！?/br>
我愣了一下：“誰？”

她揚了揚下巴示意我看手機(jī)，我點開她推送過來的名片，反應(yīng)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心理醫(yī)生？”

“對，翟老師在外面有自己工作室，他小時收費很貴的，你要珍惜啊。”輔導(dǎo)員說，“他是咱們學(xué)校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