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來接我了。”

黎洛意識到自己說出這話的時候，耳朵應(yīng)該是有點紅的。

監(jiān)獄后門延伸出去是一條平坦但不算寬闊的道路，只有兩條來往車道，路兩側(cè)的雜草都被拔光了，只剩下一些碎小的石頭，看起來荒涼得很，風(fēng)一吹沙一揚，頗有幾分美國西部片的味道。

黎洛和馮致安走出后門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段明煬的車很顯眼地停在不遠(yuǎn)處，不是平日里常開的那輛邁巴赫，換成了一輛奶白色的賓利，老派且成熟。

仿佛不是來接人脫離困境的，而是來接人去私奔到天涯海角的。

他只身前來，插著兜倚靠著車身，瞭望著遠(yuǎn)方。硬朗的側(cè)臉線條與沉穩(wěn)陰郁的貴氣，一如當(dāng)年黎洛在酒吧人群間挑中他的瞬間。

無論是嘈雜抑或荒涼的環(huán)境，他都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只因太過耀眼。

段明煬似乎察覺到有人來了，轉(zhuǎn)過了頭，目光遙遙地望過來，精準(zhǔn)地定位到了黎洛的臉上，深邃的眼中仿佛有什么濃厚的情緒正在匯聚成旋渦，將人扯入其中，緩緩沉溺。

黎洛越靠近，呼吸越放慢，不由自主地陷入那漩渦中，在即將窒息的一剎那，恍然驚醒，劫后余生的心臟突然瘋狂跳動。

是他的錯覺嗎？段明煬似乎不是在逼他，也不是在玩他，而是……真的在等他。

等他開口說出心底的念想，等他敞開心扉接納……或許，就能得到盼望已久的回應(yīng)。

他們的眼神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不斷地拉近距離，沒有半寸偏離，直至將他們拉到一起，面對面凝視彼此。

“你等了我多久？”黎洛問。

他任性地想，如果段明煬體貼地說“剛到”的話，那他可以考慮做一回圣父，既往不咎。

“很久。”

可惜他忘了，段明煬從來都不解風(fēng)情。

但黎洛又覺得，既然等了很久，那得到一次原諒似乎也是應(yīng)該的。

他的原則天平已被徹底打破平衡，不斷朝著段明煬的方向傾斜。

心火難滅，歷史重現(xiàn)，無可奈何。

本就是覆蓋在深愛之上的一層薄恨，被段明煬用幾番若有似無的柔情撣開了恨，下面的愛就迫不及待地重新冒了出來。

才發(fā)現(xiàn)這些年思念都像樹根似地扎進骨髓里了。

要真連根拔起，除非先把自己凌遲一回。

說真的，他有點想提前頒發(fā)特赦令了，赦免段明煬的罪，也赦免自己的恨，卻又不甘心如此輕易，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再觀察一陣。

“您好，馮先生。”段明煬正色，恭敬地朝馮致安伸出手。

他此刻的模樣有點兒像第一回見家長的女婿，正經(jīng)過了頭，但黎洛仔細(xì)一回想，段明煬似乎一貫如此。

馮致安涵養(yǎng)好，與他握了握手，沒有顯露出任何對往事的介意，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向來待人溫和有禮，如果沒有微笑，就說明已經(jīng)是極不情愿與這人打交道了。

“有勞段先生了，其實我們可以自己回去，你不必來接?！?/br>
“抱歉，是我唐突了?！倍蚊鳠惓Ｖt卑，“只是事發(fā)突然，我覺得還是親自來一趟看下情況比較好?！?/br>
“謝謝你的關(guān)心，我會照顧好阿洛的，下次不麻煩你了?！?/br>
“嗯。”

段明煬像個正在被老師訓(xùn)話的學(xué)生，乖乖地低頭站著，和平常傲視眾生的模樣大相徑庭。黎洛倍感新鮮，趁馮致安繞過車身走向副駕駛的時候，迅速出手勾住了段明煬的手臂，調(diào)笑道：

“段總真這么擔(dān)心我??？我都有點受寵若驚了?！?/br>
段明煬的目光重新落到他臉上：“我的疏忽，我來承擔(dān)?！?/br>
短短八個字，黎洛卻聽得心神一蕩。

年下者陡然間釋放年上者的氣魄，總能把人迷得暈頭轉(zhuǎn)向。

上了車，段明煬當(dāng)即駛離監(jiān)獄，直到開出四五公里，確保無記者跟蹤后，才開口道出事情的緣由：

“外網(wǎng)已經(jīng)放出新聞了，國內(nèi)我安排了三家大媒轉(zhuǎn)載，江流深應(yīng)該也安排了幾家，熱度已經(jīng)上去了，但效果沒有預(yù)想中那么好。段興燁拿你做了擋箭牌，現(xiàn)在流量和媒體的焦點大部分都集中到了你這兒?！?/br>
“嗯？”這話黎洛聽著有些奇怪，“他要是拿我當(dāng)擋箭牌，怎么不用……”

“不用什么？”段明煬問。

怎么不用那段監(jiān)控視頻？熱度絕對比曝光他爸的事來得高。

但黎洛瞄了眼副駕駛位置上的馮致安，沒敢說。

他爸和馮叔都不知道視頻的存在，否則，段明煬這會兒早就被他馮叔手撕了。

不過那段視頻……黎洛依稀記得，先前段興燁派人冒充Zark那次，翻譯似乎提過“視頻不要再弄丟了”。

難道說……是段明煬偷偷把段興燁手里那份視頻刪了？

他不由地多看了前座的段明煬一眼。

哼，算你還有點良心。

“沒什么。他拿我當(dāng)擋箭牌，后果會怎么樣？”

“會影響你的聲譽和發(fā)展?！?/br>
黎洛微愣：“不是，我是問你哥會有什么后果。”

段明煬微妙地沉默了幾秒，說：“我們本來想借輿論擴大這件事的影響力，讓段家信譽下降，形象抹黑，影響部分人脈，盡可能地拖延他們重整旗鼓的時間，趁他們忙亂的時候搜集更多證據(jù)。但現(xiàn)在這樣一來，我們必須加快速度了，熱度頂不了多久?！?/br>
“意思是他們洗白的時間會縮短？”

“嗯。段興燁已經(jīng)找好律師團和公關(guān)團了，最多一個月，就能把風(fēng)頭壓下去?！?/br>
“才一個月？”黎洛訝異，“你當(dāng)初不是說得胸有成竹嗎？怎么爆個我的料就變成短短一個月了？至于嗎？”

“至于。輿論的影響力是很大，甚至可以影響判決。但如果輿論熱度達不到一定的量級，就會下降得很快，被新的事件壓下去。況且我們的證據(jù)并非完美無缺，只靠這些，段家遲早能翻身，不過早晚罷了?！?/br>
“這么說來，你們的曝光沒起多大作用？”

“還是有點作用的，他們這次犯罪沒有涉及到金融利益方面，如果沒有輿論施壓，那些生意伙伴根本不會在乎。現(xiàn)在起碼多了幾分忌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