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眼中忽然射出精光，緩緩開口道，“若真是過眼煙云，貧道就不會在這看到閣下?！?/br>
“既然晚輩只來意前輩已知，還請前輩解惑……”云韶上前一步，長眉一斂，用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道，“當年榮王謀反，我父是否如你等所說，當時便已身亡？”

像是在平靜的水面上投下一顆石子，這句直白尖銳的問句讓對方面色驟變。云韶耐心地等著對方神色變幻，像是經(jīng)過了劇烈的掙扎，最終歸于平靜。

塵封多年的往事，都因這句話重啟。燃燈看著眼前溫雅清雋的面容，與記憶中那驚采絕艷的一張臉慢慢重疊。時間未曾改變他的面容，卻已將這個人不知不覺中打磨出了別樣的風采。

已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了啊……

罷了，既然能找到他面前求證，想必心中已是有數(shù)。再加欺瞞已經(jīng)毫無意義。燃燈在心中微嘆一聲，終于承認，“你猜的都對。當年兵馬動蕩，委實太亂。我接到的命令只是送你出帝都，除此之外，所說諸事皆是出自他人之口，并未親眼得見?！?/br>
云韶身形遽顫，幾乎是下意識地捏緊手中拂塵。“所以，我父還有可能尚在人世，仍在帝都?！?/br>
若是當真如此，那么很多事都已經(jīng)能解釋清楚。只是，在他完全不知情之事，不知父親是如何掙扎，又受了多少折磨！

云韶深吸一口氣，再睜開雙目時，已沒了當初的慌亂震驚，只剩一片鎮(zhèn)定清明。燃燈知道，看到這個表情，說明云韶已經(jīng)決定了什么，而這決定，恰恰好便是他最不愿看到，亦是他最無力阻止的。

云韶再施一禮，“多謝……”

說罷，便不再多留，轉(zhuǎn)身欲出門。

燃燈在云韶身后遲疑許久，終是顫聲道，“殿下……”

這個多年未曾耳聞的稱呼，成功讓走到門口的人身形一頓。

云韶一手搭在門邊，不曾回身，“當年傷得太重，神智不清，臨走之前始終未同大師說一聲多謝。若我不知曉也罷，如今既然知曉了。那便不容我父受人糟踐。此去無論生死，我都要將他帶離。還望大師知曉為人子之心意，莫要再加阻攔?！?/br>
燃燈嘴唇翕張，最終還是一字未發(fā)，只目送那頎長的身影一步一階，伴著晴天朗日，慢慢地消失在山間。

第41章南園昨夜

周下一片靜謐，晝與夜的分界隨著時間流逝而漸漸分明。

雙耳四足的宣德爐內(nèi)裊裊升起絲縷白煙，香丸在云英石片的烘烤下緩緩散著熱度，將一室空氣熏染上若有若無的香氣。

云帳內(nèi)的人眉尖蹙了蹙，似是有些睡得不安穩(wěn)。亦或是已經(jīng)到了將起身的時辰，卻還是下意識地不愿醒來。那人五官略顯青澀，眉如遠山，眼窩略深，秀挺的鼻梁在臉龐上映出半邊側(cè)影。帶著淡粉的雙唇微微抿著。盡管尚未睜開雙眼，亦是自成一股雅致風流。

殿內(nèi)的門被輕柔的打開，一身鵝黃宮裝的女官輕柔地挑開帳子，喚了聲。

“殿下，寅時了。”

榻上的人唔了一聲，這才起身，有些迷蒙地抬起雙眼，正正與女官對上了雙眼。一個溫婉輕柔，一個滿帶恍惚。

那人雙唇微抖，撐在榻上的雙臂不知為何竟有些戰(zhàn)栗，聲音猶帶著少年人的清爽與微啞，驚訝無比，“阿杏？”

“是呀。殿下莫不是睡糊涂了，阿杏都不認得了?！迸傩χc點頭，端莊而大方，“殿下快起身吧，莫要耽誤了功課。”

直到被服侍著洗漱完畢，那人都帶著恍惚的神色，直盯著身邊人直愣愣出神，既有些陌生，又渾然一片迷茫。

阿杏雖是心中奇怪，卻仍不忘本分，服侍著少年更衣后帶人魚貫退出，轉(zhuǎn)身安排早膳去了。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氣，十指嵌入掌心，片刻之后滲出血絲，讓人昏聵的神智終于清醒了些許，復睜開雙眼，不出意料地發(fā)現(xiàn)眼前的景象絲毫未改。他環(huán)顧著這間屋子，緩步踱到臨窗的桌前，桌上硯臺中的墨跡早就收干，春風吹拂中，筆架上一列的羊毫叮叮當當?shù)叵嘧病?/br>
桌上攤著一本書，像是昨夜才翻過，還未來得及收起，名?！疤靸捎嘘庩栔?，身亦兩有貪仁之性?！?/br>
“這是……”少年亦是困惑不已。

眼前的一切分明無比熟悉，又分明無比陌生。這座宮殿，這里的人事。這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甚至于每道裂縫他都稔熟于心，可似是僅僅隔了一夜，便又恍如隔世，真實而虛幻。

前夜夢中，他夢到自己御劍萬里，俯瞰山河，術法精絕，為人擁戴。

可那之后呢？

他瀟灑自在地撈了半生的月、飲了多年的酒，最后夢醒，仍是拘束在這方寸的天空之內(nèi)，仍是要早早起身去聽那些老頭子念叨國策臣道。

少年無奈，對鏡正了正衣冠。鏡內(nèi)少年如玉，正是最張揚無謂的年紀，卻不似同齡人那般輕躁，微微一笑已隱隱有了君子之風。

一場夢罷了，就算再真又何必在意。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那樣的世界實在是太過遙遠了。少年最終推門出去。

如今皇祖父身子每況日下，眼見著去年冬日，皇帝病況轉(zhuǎn)危，險些都未熬過去。終于等到開春，身子也未像自己期望的那般好轉(zhuǎn)……父親身為太子，身上擔子亦是愈發(fā)重了。

靖安支頜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堂上老師的高談闊論，一邊出神。每念及此，心中不免擔憂，想著等會兒下了晨讀，還須得去給皇祖父請好才行。

皇家處處講究禮儀，行要正，坐要端。靖安這等坐姿落在伴讀鄭天瑞眼中可是要不得，忙暗暗戳了戳，期望這殿下趕緊坐正，莫要被老頭揪住錯處。別人不知這太傅的厲害之處，這些皇孫可都清楚的很——偏偏這老古板一口一個奉旨行事，每每罰人都刁鉆刻薄，卻每每也讓他們無法反駁。

靖安被戳了幾下，未及反應，卻已經(jīng)被堂上那老頭覷到，“物有本末，事有終始。靖安殿下？”

靖安不假思索答道，“知所先后，則近道矣?！?/br>
太傅冷哼一聲，想必是未捉到人有些不快。

鄭天瑞狠狠松了一口氣?；蕦O是什么身份，太傅哪能真罰，到底倒霉的還不是他們這些伴讀？好在自己幸運，跟的這位自小聰敏靈慧，少有被刁難之時，連帶著自己也跟著輕松了不少。不像楊家的小子，跟著榮王世子，也不只是修得了幾輩子的“福氣”，表忠心的機會都讓給他了。

果然，太傅見旁邊榮王家的那位一臉輕松，下一個便點到了他頭上，“世子可知‘無情者不得盡其辭’？”

靖遠一臉懵懂，面色煞白半晌只得搖頭道不知。鄭天瑞看得清楚，世子那兩根指頭可在桌下戳著他伴讀呢。可這又有什么用，楊家的小子也是草包一個，更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