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不懂規(guī)矩啊,仙門也不只開這一天,平民明天再來！”

“就是，把他們趕出去！”

兄妹二人一路低垂著頭，口中連聲道歉，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出時，每個人額頭上都蒙著一層薄汗，互相對視一眼，皆望見對方眼底的苦楚與無奈。

謝珩纏在胡珂小臂上，為防脫落，尾巴勾插著打了個結(jié)。

他安靜地藏在寬大布衣下，將一眾竊竊私語盡數(shù)收入耳中，視線掃過胡珂二人洗到發(fā)白磨邊的粗布衣衫，以及一夜奔波、沾染全身的塵土飛灰，也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天罡宗有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山門開啟兩到三日，第一日及第二日只招收富貴人家子弟，若是招滿，立即閉宗；若是未滿，出身寒苦的少年少女可在第三日前來，碰碰運氣。

這條規(guī)矩，他們在山腳下聽說過。

只是胡珂堅持要搶先上山，一天也不能等。

救人心切，哪能等待？

兩日之后，小妹怕是早已被裝盤上桌，成了那謝子游的下酒菜！

可他們沒想到，山上是這樣一幅情形。

曉希一路耷拉著腦袋，試圖用垂落的秀發(fā)遮住自己通紅的面頰。羞恥感如一團(tuán)爐火，臊得少女頭皮發(fā)麻，幾乎炸毛。

她悄悄拉住胡珂的衣衫后擺，小聲道：“哥，咱們明明有急事，他們……他們怎么這么不講理？”

胡珂也心中焦愁。

他們在深山中長大，接觸最多的人族無外乎城門口買菜的劉媽，或者市集里賣布的老張。

那幾人憐惜他們，向來待之和藹。但此時此刻，圍在他們身側(cè)的是一群眼高于頂?shù)氖兰夜有〗悖@些人本就看不起平民，入宗之事又競爭激烈，敵人少一個算一個。

一路遭人謾罵，少年臉皮薄，縱使再焦急，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清雋的面容因羞惱而泛紅，越發(fā)顯出幾絲艷色。

但他咬緊牙關(guān)，堅持道：“不管他們，你就當(dāng)那是一群野猴子。走，咱們報名去。”

“……野猴子多可愛，還會釀酒，哪像他們那么兇??？”曉希撇嘴。

她低著頭，快走幾步，緊跟在胡珂身后，輕輕拽住他寬大的衣袖。

兩人穿出人群，走到最前方。

山路最前方是一排木桌，臨時打的簡陋小棚，棚子里坐著幾個負(fù)責(zé)登記的外門弟子，正在整理之前登記的木牌。

面對人山人海，他們早已手腳酸軟，十分不耐，皆是一副懨懨的表情，只差把“別煩老子”幾個字寫在臉上。

胡珂將曉希拉在身后，抬手抹了抹臉側(cè)浮灰，小心翼翼走上前，學(xué)著其他世家公子的模樣，恭恭敬敬地對棚子中的人施了一禮。

他第一次學(xué)這些，動作有些僵硬。

但勝在態(tài)度誠懇，面容也精致，一雙烏眸澄澈明麗，定定地望著棚中弟子。

少年的確生的好看。

抹去浮灰后，秀雅的容顏更加突顯，略顯寬大的長袍隨風(fēng)飄蕩，露出半抹纖細(xì)腳踝，膚色瑩白如玉，更添幾分清瘦之感。

面對美人，人總是額外寬容，而且首日只考核富貴子弟終究是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端不上臺面，那幾個外門弟子打量他幾眼，雖仍是一副冷淡的表情，但還是揮手扔出一塊木牌。

“寫上你的名字?！?/br>
胡珂低聲應(yīng)下。

少年輕輕抬手，剛捏起旁邊毛筆，背脊突然一僵——

糟糕，他不會寫！

妖族是出名的“文盲”之族。

若說大妖中還有的自詡風(fēng)雅，他們這些小妖疲于生計，從來都沒那種閑心。

胡珂勉強(qiáng)認(rèn)識一些字。

讓他從一堆名字中挑出自己的，他倒是可以做到，但寫自己的名字？

那可真是……難為妖?。?/br>
發(fā)絲從肩上滑下，幾縷掃過脖頸，掀起一片麻癢。

胡珂瞬間出了一身冷汗，細(xì)眉緊蹙，纖瘦五指緊緊攥住筆桿，暈乎乎地想，胡……胡怎么寫來著？

畫個圈行嗎？

不對，名字是兩個字，那……畫兩個圈？

少年遲遲未落筆，棚中的外門弟子冷冰冰地抬眼瞥他，面色不耐。

美人雖美，但還沒美到讓人放棄暴躁的境地，他遂陰沉著臉，冷冷道：“怎么，你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知道，我知道?！焙婵嘈?，慌忙下筆。

他剛想隨便涂抹幾下，突然感到手腕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

謝珩翹起尾巴，抵在他手腕上，一筆一劃地寫下兩個字。

胡珂忙照著小蛇比劃的寫。

墨跡落下，棕色木牌上漸漸浮現(xiàn)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謝珩”。

“謝”字中間漏了點，“珩”字右邊缺一橫。

“謝珩？”那外門弟子輕蔑地哼了一聲，“可惜了這好名字。名牌放下，去后面排隊吧?！?/br>
胡珂還想打聽一下謝子游的消息，可他剛剛開口，腕上卻倏地被狠扯一下，小蛇連連拍打他的手腕，節(jié)奏極快，似是催促，又似是阻止。

出于謹(jǐn)慎，少年只得作罷，乖乖牽著曉希朝人群后方走去。

他纖瘦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道路盡頭，草棚后面黑影一晃，突然緩步走出一人。

一身華衣，纖塵不染，衣襟卻敞開著，松垮垮地搭在肩膀上，露出墨色綢緞內(nèi)衫。

青年手中拎一把淺色折扇，扇尖抵在弧度優(yōu)美下顎上，嘴唇玩味地勾起，細(xì)長的眼睛微瞇，朝胡珂走遠(yuǎn)的方向注視許久。

隨后薄唇輕啟，折扇擋在唇前，低低地輕笑幾聲。

“誰在那里！”

負(fù)責(zé)登記的外門弟子驚覺回頭，猝然望見青年俊逸的側(cè)臉，后半句叱罵登時噎在咽喉中，慌忙施禮道：“……崔海師兄?！?/br>
“沒事，”崔海微微一笑，長袖輕揮，“我只是來傳個消息——話說回來，剛剛那個少年叫什么名字？”

“叫謝珩?！?/br>
外門弟子恭敬回答，言罷，他眉頭微皺，又補(bǔ)充道：“師兄，你別被他的外表欺騙了，這小子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是個字都寫不好的草包。你看，他連自己的名字都寫成這樣——真浪費了那一身好皮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