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著果然如此，心下很是為云琇高興。

    宜額娘不辭辛苦為皇阿瑪尋藥不說，還說服了老祖宗與皇瑪嬤，懷著身孕奔赴熱河，情深至此，誰不動(dòng)容？

    皇阿瑪有所感懷也是應(yīng)當(dāng)！

    “皇阿瑪，兒子起草完了，您可要一觀？”

    太子拱了拱手。

    見他皇阿瑪愣愣地盯著宜額娘出神，太子紅彤彤的眼睛漸漸蘊(yùn)了一抹笑意，朗聲道，“另有傳教——”

    康熙微微搖頭，沉聲道：“不必了。保成，你過來，朕有話要囑咐你?！?/br>
    盡管身軀虛弱，他的形貌卻依舊威嚴(yán)。皇帝此時(shí)的面龐肅然至極，仿佛讓人得見朝會(huì)之上，穿戴龍袍冠冕號令群臣的場面，太子立馬消了音，心下一凜，不由自主地應(yīng)了是。

    “太子妃是朕千挑萬選的未來國母，賢德淑慧，切不可寵妾滅妻?！?/br>
    康熙喘了一口氣，繼續(xù)道，“施恩朝臣，愛護(hù)手足，待弟弟們長成，都是你的幫手……”

    一個(gè)一個(gè)提點(diǎn)過去，最后他道：“皇貴妃于你有教養(yǎng)之恩，當(dāng)護(hù)得她一生順?biāo)??！?/br>
    辦完差事之后，輕手輕腳進(jìn)殿的梁九功侍在屏風(fēng)外頭，聽聞此話淚流滿面。

    云琇眼睫輕顫了顫，正想說些什么，康熙吃力地勾了勾她的手指，低低笑著，心下卻是萬分悲慟，喉嚨里一團(tuán)棉花似的堵著：“太子純孝，朕知曉。只是朕不提，怎么放得下心……”

    轉(zhuǎn)而望向太子，慢慢道：“不許對皇貴妃不敬，你可做得到？”

    “兒臣做得到?；省?/br>
    “若是皇貴妃生了格格，你可會(huì)把她當(dāng)做親女來疼？都說長兄如父，你若應(yīng)了，便再答應(yīng)阿瑪降一道恩旨——朕的小公主不必?fù)崦桑　?/br>
    “兒臣……兒臣……”

    “好，做得到就好?！?/br>
    康熙欣然地紅了眼眶，“皇阿瑪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br>
    “……”

    太子越聽越覺不對勁，漸漸沉默下來。

    皇阿瑪這是在……吩咐遺命？

    云琇三番兩次找不到開口的機(jī)會(huì)，一開口就被打斷，只覺皇上越說越不像話。都道是心有靈犀，可皇上卻是同她心無靈犀，八竿子打不到一處去。

    撰寫冊封詔書也就罷了，可那什么長兄如父的恩旨，九泉之下的安息，這話與咒人有什么區(qū)別？他自個(gè)還活得好好的！

    世人皆怕咒術(shù)巫蠱，帝王尤甚，哪有像皇上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

    新晉的皇貴妃娘娘頓時(shí)惱了。

    “皇上?！?/br>
    見康熙強(qiáng)撐著虛弱的身體，一刻不停地交代著，云琇只惱了一瞬，什么氣都沒了。不出幾息，她輕輕抽噎起來，眼淚如珠串似的落下。

    “您與太子爺交代這些，是要剜臣妾的心。太醫(yī)尋不到治愈的好法子，您怎就不問問他人？”

    她流著淚道，“皇上定能長命百歲，余生安康無災(zāi)，說這些喪氣話作什么！”

    康熙話語一頓，霎時(shí)顧不得其它了。

    他被她哭得一顆心碎成了幾瓣，只覺喉間極苦極苦。

    琇琇方才朝著他笑，不愿抒發(fā)內(nèi)心悲痛，他總歸懸著膽?，F(xiàn)下爆發(fā)了也好，爆發(fā)了就不再郁結(jié)于心了。

    他閉了閉眼，正待露出一個(gè)安撫的笑容，那廂，太子終于找著了喘息的時(shí)機(jī)，一鼓作氣地跪了下來。

    “皇阿瑪，兒臣此來，是要向您獻(xiàn)上治愈瘧疾的良方。”

    太子再一次紅了眼眶，這回是激動(dòng)的，“此藥名為金雞納霜，是兒臣從傳教士手中尋來的神藥，三五日便能見效?！?/br>
    生怕有人打斷了自己，太子喘了口氣，語速依舊不停：“洋人的藥，兒子怎么也信不過。只是圣體為重，片刻也耽誤不得，兒子親自試了一試，伴水一用并無大礙……懇請皇阿瑪賜予染病的宮人以及覃太醫(yī)，待他們?nèi)?，皇阿瑪自可放心服下！?/br>
    話音落下，寢殿一片寂靜。

    梁九功的眼淚定格，面上閃過狂喜之色，下一瞬間，緩緩凝固了。

    萬歲爺他……方才……

    康熙緊緊盯著太子，面色一陣青一陣紅，動(dòng)了動(dòng)唇，半晌沒有發(fā)出聲音來。

    “保成，你說的可是真的？”

    不可置信、劫后余生的喜悅席卷，讓他差些落下淚來，只這里頭，好似還摻雜了別的什么。

    他，方才……

    太子眼神飄忽了一下，分外堅(jiān)定道：“兒臣所言，絕無半分虛假?！?/br>
    “好，好?！?/br>
    康熙胸口不住地起伏著，連道了幾聲好。

    輕輕側(cè)過頭去，心下波瀾起伏，皇帝平復(fù)了許久許久，這才嘶啞著聲音道：“但你身為一國儲(chǔ)君，怎可以身試藥，親自犯險(xiǎn)。胡鬧?！?/br>
    太子重重?fù)u頭，面上滿是無悔之色：“皇阿瑪，兒子只是等不及了。”

    聽言，康熙緊緊握著云琇的手，眼眶濕潤了。

    “不愧是朕的麒麟兒，讓朕——”

    云琇秀眉一蹙，趕忙截過他的話頭，柔聲道：“讓皇上的阿瑪——也就是順治爺，九泉之下得以安息了?！?/br>
    作者有話要說：太子：今天也是為神仙愛情流淚的一天呢。

    獻(xiàn)藥三番兩次被打斷后。

    太子：？

    順治：？？？

    第156章

    云琇的這聲“順治爺”，可真叫皇帝噎著了。

    “……”康熙無言片刻，片刻后道了句，“皇貴妃說的是?！?/br>
    太子聞言臉色微變，肩膀一聳，深深地低下頭去，掩住嘴邊即將溢出的一聲笑。至于皇帝，他怒也不是，笑也不是，面上青青白白色彩繽紛，連耳垂都染上了醒目不已的深紅。

    霎那間，所有記憶回了籠。

    一股腦同琇琇訴說衷腸、交代‘后事’也就罷了，他不會(huì)，也不愿收回?cái)M好的圣旨。憑著侍疾有功冊封皇貴妃，誰也不能說三道四，這也是他想要給她的尊榮。

    唯有臉頰有些燒燙，畢竟這些是連甜言蜜語都比不得的真言。

    可保成這孩子……

    他說他九泉之下得以安息，太子竟也不加阻攔，任由他鬧此大笑話。

    整張臉面都丟盡了！

    康熙吃力地直起身子，重重地咳了一聲，只覺四肢冷意漸漸泛暖，千鈞重的身軀都輕快起來。

    他板著臉，虛弱的話語都順暢了許多：“胤礽，既如此，朕剛剛同你說的不作數(shù)。獻(xiàn)藥之功與方才之過兩廂消抵，現(xiàn)下歇息才是最為要緊的事，還不退下？那藥……即刻安排下去，等宮人太醫(yī)好轉(zhuǎn)了，朕再喚你面見?！?/br>
    太子心緒復(fù)雜萬分地應(yīng)了是，沉重地抬起腳步，從來沒有過這樣清晰的念頭

    他就是那尾被殃及的池魚。

    功過相抵？皇阿瑪從頭至尾不許他開口，怎么就成他的過了。

    重病在身依舊不忘顛倒黑白，且不體諒兒子的手酸，滿心滿眼都是宜額娘，這才是他最為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