碓后，或鉆進(jìn)積雪里只露出一條尾巴。

徐遲隊伍里有一只隨行的母羊，它的奶是小寶寶珍貴的儲備糧，周岐沖過去，抱著羊脖子就不撒手。

徐遲沖他低吼，你干嘛呢還不快躲起來。

周岐說他在扮演惡狼撲羊，談偽裝，這才是大自然里最和諧的一幕。

徐遲目睹他不遺余力的演技，沉默了。

有的人，表面上乍看是個正常人，靈魂深處卻住著一個傻憨憨。

一波接一波的陰影自頭頂飄過，低空刮起的風(fēng)旋揚(yáng)起浮雪，那是所有人此生都難以忘懷的景象。

巨大的翅膀連成一片，遮天蔽日，落日余暉自翅膀之間的空隙傾瀉在雪地上，忽明忽暗的黃色光暈在顫栗的視網(wǎng)膜上跳躍。那些翅膀上的圓形斑點(diǎn)如一雙雙黑色的眼睛，直直看進(jìn)每個人內(nèi)心的恐懼。漫天粉絮落下，如一場別樣的新雪，所過之處，留下這種強(qiáng)悍生物的獨(dú)特印跡——這些粉絮就像狗的排泄物，大聲宣告著，這座島是它們主人的領(lǐng)土。

而它們的主人，那些成群結(jié)隊的異形飛蛾，對底下苦心躲藏的獵物視若無睹，它們雄赳赳氣昂昂，朝西邊疾掠而去。

這場驚心動魄的“遷徙”持續(xù)到太陽徹底消失在地平線。

徐遲撣去身上的浮雪，下令繼續(xù)行進(jìn)。

“它們似乎在趕時間?！?/br>
“好巧，我也這么覺得?！?/br>
“趕什么時間呢？”

“可能天黑了mama喊它們回家吃飯吧。來，小寶貝張嘴，喝奶奶才能長高高啦……”

徐遲：“？”

興許是被風(fēng)嗆著了，徐遲劇烈咳嗽兩聲，扭頭。

只見周岐正皺著眉頭，以一種近乎搞科研的嚴(yán)肅神情溫聲誘哄懷里的寶寶乖乖張開嘴，好把羊皮囊里剛擠出來的熱奶灌進(jìn)去。

小崽子不配合，小臉憋得通紅，很嫌棄的樣子，小手一直往外推水囊。

“不喝不行，不喝餓死了，老子和徐嬌嬌救你全他媽白搭。”周岐與他展開拉鋸戰(zhàn)，笑容逐漸扭曲，“乖，喝下這口奶，你就是爸爸的好兒子?！?/br>
冷湫與任思緲在旁看好戲。

任思緲搖頭：“良好的父子關(guān)系總是毀滅于孩子開始不吃飯?！?/br>
冷湫嘖嘖：“孩子不吃飯怎么辦？打兩下就好了。”

“他懂個屁，打他不如打根木頭！”周岐暴躁維護(hù)撿來的兒子，語氣十分擔(dān)憂，“這樣下去真不行，他都大半天沒吃東西了?！?/br>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徐遲走過來，伸手往孩子的額頭上摸去，沉吟一聲，“好像有點(diǎn)燙?！?/br>
“你手那么涼，摸啥都覺得燙，我來?！敝茚谑且舶咽仲N上去，這一貼，慌了，“靠，真的燙，小崽子發(fā)燒了！”

小孩子抵抗力差，身子弱，周岐雖已竭盡所能將他護(hù)在懷里，但冰天雪地里寒風(fēng)凜冽，又趕了大半天的路，一個不慎脆弱的小東西就容易著涼。

走是不能再走了，大家只好尋了一處避風(fēng)的山坳，安營扎寨。

老休斯隨身背著一個竹簍，里面裝著各種自制的草藥，連忙跑去生火煎藥，給小崽子服下。

周岐抱著孩子挨著篝火取暖，小東西閉著眼睛，嘴唇青紫，面色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小手一直緊緊攥著周岐的衣領(lǐng)，時不時嚶嚶啜泣兩聲。中途任思緲想換把手讓周岐休息一下，結(jié)果孩子原本睡得好好兒的，一發(fā)現(xiàn)抱他的人換了一個，立馬放開嗓子大哭起來。周岐只好再度接手，這回，不管誰再好心想幫忙，他都擺擺手婉拒。

算了，誰讓我倒霉，被這小崽子盯上了呢。他這么說。

說來也奇怪，這小孩生來就是倒霉的NPC，很難說他是真實的人還是什么，但小東西卻能輕易觸碰到人心最柔軟的地方，哪怕只是哭一聲，大家的心就跟著緊緊揪起來，難受極了。

夜晚，人們輪流放哨。

徐遲下半夜醒來時，周岐仍未睡。

小家伙睡得極其不安穩(wěn)，哼哼唧唧的，在周岐懷里不停扭動。

徐遲湊近了，探了探小孩的額頭，燒下去了，但還有點(diǎn)熱。他撥動柴火，跳躍的火光使他那雙黑色的眼睛在暗夜里發(fā)亮。

“老休斯說，明天我們就會抵達(dá)中界大峽谷，出了峽谷，就是上翹面的地盤。他還從來沒去過上翹面，也不清楚那里什么樣兒?？赡芏鞠x遍地，危機(jī)四伏?！敝茚煤喡恼Z氣緩聲道，他捏捏眉心，看起來很是疲倦，“這條河馬上就到盡頭了，從河流盡頭到峽谷，有一大片寸草不生的裸地，在什么安全措施都沒有的情況下，我們得從長計議，省的白白送死?！?/br>
“嗯?！毙爝t點(diǎn)頭，“所以我想把大部隊留下，海平面還有三天才淹到這里，在這之前，我們先去探路?！?/br>
“我們？”

“我。”徐遲指指自己，又指指他，“和你?！?/br>
周岐挑眉，沒來由地有一點(diǎn)點(diǎn)雀躍。

是因為我們這個詞嗎？

這是不是代表，徐嬌嬌拿他當(dāng)自己人？

“怎么，怕了？”徐遲看他沒出聲，以為他不想冒險。

周岐嗤了一聲：“怕屁。老子這輩子還沒怕過什么?！?/br>
“那就好?！毙爝t卷了卷嘴角。

過了一會兒，徐遲指指周岐懷里的孩子，問：“你喜歡小孩嗎？”

周岐眼底泛著青黑，打了個哈欠，回答得很誠實：“跟這種聽不懂人話的小惡魔相處，簡直就是災(zāi)難，摧殘身心的災(zāi)難！”

徐遲眼里掠過笑意：“白天你還說他笑起來是個天使?！?/br>
“我現(xiàn)在糾正，嚴(yán)謹(jǐn)一點(diǎn)來說，是天使和惡魔的結(jié)合體?！敝茚チ四パ?，朝懷里的嬰兒揮舞拳頭，嘖了一聲，又垂下手，“咳，不管他是什么吧，別死就行了?！?/br>
“為什么這么想保護(hù)他？他可能只是個……”

“很簡單，因為他信任我?！敝茚獜椓藦椥〖一锏哪樀皟海铄涞难劬n在眉骨投下的陰影里，“周岐做人的宗旨只有一個，去保護(hù)每一個信任他的人。”

火堆發(fā)出細(xì)微的嗶剝聲，徐遲添柴的動作微頓，瞳孔驟縮。

——你要強(qiáng)大起來，強(qiáng)大到足以保護(hù)每一個信任你的人。

耳邊瞬間浮現(xiàn)他自己的話音。

曾幾何時，他對一個小孩也說過同樣的話。

那是一個夏日午后，炎熱，滯悶，沒有風(fēng)也沒有云。軍裝革履的上將步履匆匆，或許是剛從議事廳匯報完戰(zhàn)事，或許是不得不被拉去參加枯燥無聊的閱兵儀式，總而言之，他的眉心攏起山丘。很不幸，心情不悅的他恰巧撞見了躲在花園里偷偷抹眼淚的小王子。

他該裝作沒看見，他只是個匆忙的過客。

在世間，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隱晦與皎潔。

但出于某種連他也說不上來的同情，他停下來，走過去。

噠噠的腳步聲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