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也沒有。

他這么熱，卻被一層層的衣服綁在椅子上，一動(dòng)都不敢動(dòng)，恍惚著承受煎熬，眼睛呆呆地看著大門。

陽光照在石板上，晃得他一陣陣暈眩。

崇吾郡在北方，他總是冷得半夜往那個(gè)男人懷里鉆，怎么會(huì)這么熱呢……

戚無行連包袱都落在了店里，急匆匆地沖進(jìn)了褚家。

門口的小衙役見他穿著破舊短打，伸手要攔：“蹭飯的去街上找座位，里面都是貴……”

戚無行一把推開了那個(gè)小雞崽子似的衙役，憤怒地沖進(jìn)了褚家，怒吼：“褚英叡！”

他接受了，這個(gè)結(jié)局，他接受了。

小傻子不會(huì)再回到他身邊，不會(huì)再軟乎乎地趴在他懷里睡覺。

小傻子要和褚英叡在一起，他接受了，他甚至已經(jīng)想好了，這輩子戰(zhàn)死在邊關(guān)，永遠(yuǎn)不再打擾蕭景瀾的生活。

可他不過是離開一年，那個(gè)小傻子就被欺負(fù)了。

看上去溫溫柔柔的褚英叡，看上去公明大義的褚家，居然把他的小傻子欺負(fù)了。

納妾……憑什么！

那么好，那么傻的小傻子獻(xiàn)上了自己的一輩子，褚英叡居然還要納妾！

褚英叡牽著新妻的手在喜堂上，正聽著長輩訓(xùn)話。冷不防聽見有人叫他，回頭看，卻是血海深仇的那個(gè)仇人，赤紅著眼沖進(jìn)了他的喜堂。

高堂上的褚縣令猛地見到戚無行，站起來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轟他出去！”

就是這個(gè)人，就是這個(gè)人對(duì)他的兒子下此重手，讓他好好一個(gè)兒子，成了廢人。

當(dāng)年戚無行要鎮(zhèn)守西北，他們?nèi)抑荒苋滔律畛鸹氐綒v州，可戚無行居然又來到了這里，居然還要打擾他兒子成親。

戚無行一眼就看到了蕭景瀾。

他的小傻子坐在褚夫人身邊的椅子上，這么熱的天，卻被厚實(shí)地裹了好幾層衣服，蒼白的小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好像已經(jīng)傻了，癡癡地看著前方不說話。

戚無行握緊了拳，沙啞著說：“褚英叡，你若不珍惜景瀾，何必要娶他？”

褚英叡握著新妻的手，咬牙冷笑：“蕭景瀾嫁我是為贖罪，因?yàn)檎嬲牡準(zhǔn)祝€活著，我褚家的怨不問蕭景瀾，又該問誰！”

蕭景瀾忽然乖乖地笑了一聲。

戚無行心中一顫。

蕭景瀾額頭的汗脫水似的不停地流，他軟綿綿地伸出手：“喝茶。”

傻了。他的小傻子，好不容易才聰明回來的小傻子，活生生又被逼傻了。

戚無行痛得心口發(fā)顫，揮拳就要打向褚英叡的臉：“褚英叡你個(gè)混賬東西?。?！”

褚英叡一把握住戚無行的拳頭，冷笑：“難道你還要再殺我一回？這次，蕭景瀾可沒有第二條命替你還債了?！?/br>
戚無行顫抖著手，慢慢放下來。

他喉嚨里溢出了血，定定地看著蕭景瀾，沙啞著說：“讓我?guī)?，褚英叡，你不要他了，就讓我?guī)??！?/br>
褚英叡清俊的臉微微扭曲著，他看著戚無行那副痛徹心扉地模樣，居然笑了出來：“帶他走？你憑什么？你們殺了我，你們一起殺了我！我在逍遙谷里被折磨了那么多年，蕭景瀾只是傻了，就能償還嗎？你們能償還嗎?。。　?/br>
戚無行咬碎了牙。

被裹在衣服里的蕭景瀾傻乎乎地笑著，瞳孔慢慢渙散著，像是已經(jīng)昏厥，又好像依然醒著。

戚無行猛地抽出了刀。

喜堂里亂作一團(tuán)，賓客們尖叫著逃竄，衙役們拎著長棍沖進(jìn)來。

戚無行狠狠地把刀丟在了地上，沙啞著說：“褚英叡，我欠你的，你自己來取，”他抬頭看向褚縣令，“我現(xiàn)在不是西北將軍戚無行，若是您心中仍有怨恨，就在此殺了我。但我敬您，也信您，若我死在四處償還了欠褚家的債，請(qǐng)您放過蕭景瀾，把人送回云州蕭宅，您可答應(yīng)？”

喜堂里的賓客都已驚慌失措地做鳥獸散，有些還趴在門口偷偷觀望，不知這是何處來的恩怨情仇。

褚英叡臉色鐵青：“戚無行，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旁邊的新妻卻猛地掀了蓋頭，露出一張白皙清俊的臉來，他問褚英叡：“夫君，此人與你，是何仇怨？”

褚英叡咬牙切齒：“當(dāng)年崇吾關(guān)，他一刀差點(diǎn)要了我的命?！?/br>
新妻沉默了片刻，忽然蹲身撿起了那把被戚無行扔下的刀，毫不畏懼地舉刀對(duì)向了戚無行：“我夫君說的，可有半句虛言？”

戚無行沙啞著說：“他說的沒錯(cuò)。”

新妻說：“殺人償命，你當(dāng)受這一刀?！?/br>
褚夫人有些不安地厲聲說：“你給我退下！”

新妻說：“娘，你既然答應(yīng)了要我做褚家的正妻，此事，我便做的了主?！?/br>
褚夫人被噎了一口，也不敢下場奪刀，只能僵在那里。

新妻又問：“蕭景瀾是你何人？”

戚無行深吸一口氣：“我摯愛之人。”

新妻說：“為何要嫁給褚英叡？”

戚無行沉默了一會(huì)兒，癡癡地看著椅子上的蕭景瀾，說：“為了……為了贖罪，我犯下的罪?！?/br>
他的小傻子還坐在那里傻笑，好像時(shí)光從未過去，相府里的槐花映著春末夏初的陽光，甜滋滋的，軟綿綿地落在人掌心。

新妻說：“命當(dāng)以命償，但我夫君既已活著歸來，我也不能娶你的性命。今日我要斷你一臂，戚無行，把你當(dāng)日傷我夫君的那只手留下。蕭景瀾，你帶走。”

戚無行平靜地說：“好。”

新妻是個(gè)書生，并無斬?cái)嗯匀耸直鄣牧Φ?，他把刀還給戚無行，三步并作兩步走上高堂，扯下了蕭景瀾那一層層捂死人的厚衣衫。

蕭景瀾沒了那些衣服支撐，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戚無行握著刀抬起頭，說：“褚英叡，若我是當(dāng)年的戚無行，今日褚家……無一人能活過明天?！?/br>
褚英叡猛地拔刀：“來??！戚無行你來啊！”

戚無行憐憫地看了褚英叡一眼，舉起刀，面無表情地?cái)叵蜃约鹤蟊?，用了十成力道，生生砍斷了整條胳膊。

褚夫人哆嗦著被嚇昏了過去。

新妻閉著眼睛不去看。

褚縣令聲音發(fā)抖：“你……你……戚無行你……”

戚無行利落地點(diǎn)住了自己胸肩幾處大xue止血，撕下舊衣服草草包扎，大步走過去，用剩下的那條胳膊，輕輕抱起了昏迷的蕭景瀾。

褚英叡眼睛赤紅，看著蕭景瀾被帶走，竟瘋了似的沖過去要?dú)⒘似轃o行：“你別想走！戚無行！你別想把蕭景瀾帶走！他要贖罪！他要一輩子對(duì)我贖罪！是你欠下的！是蕭皓塵欠下的，蕭景瀾要還給他！他要全都還給我?。?！”

戚無行面無表情地背對(duì)著褚英叡抱好懷里的人，等待那一刀落下。

他已不再是當(dāng)年的戚無行。

他愛上了一個(gè)那么善良那么柔軟的小傻子，再也不會(huì)肆意殺戮，橫行妄為。

褚縣令喝住了兒子：“英叡！”

褚英叡顫抖著，刀鋒停在戚無行背上，痛苦地嘶吼：“蕭景瀾?。?！”

可蕭景瀾傻了，他傻乎乎地窩在戚無行懷里，不會(huì)愧疚，也不會(huì)再笑了。

或許有一瞬間，他愛過這個(gè)小傻子吧。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