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侵擾作戰(zhàn)，咱們大軍北上，能贏一場兩場，可是卻無法深入漠北腹地，徹底消滅匈奴有生力量，如此一來，就會陷入消耗。一旦咱們被匈奴托住，那眾諸侯必然會有異動。”

    “二不可，乃是天下戰(zhàn)亂已久，民生凋敝，若再興兵戈，賦稅兵役超過了黔首們所能承擔的程度，必然會再度引發(fā)與七年前相似的動亂，揭竿而起之事，尚為民間津津熱道。陛下不可不察?！?/br>
    “三不可，即便是戰(zhàn)爭順利，黔首勉力支撐下來了——朝廷占領(lǐng)了匈奴的地方，又該怎么處置呢？匈奴所居住的漠北，不同于中原，夏熱冬寒而又土壤貧瘠，極難開墾耕作——這些都是當初蒙恬大將軍擊退匈奴后，為了平定北境民政，老臣從旁協(xié)助時，所實際遇到的問題。”

    李斯不愧是幾十年的大秦丞相，這三不可一條一條說來，條理清晰，有理有據(jù)。

    一時間章臺殿上的人都陷入了沉思。

    就連最開始興奮激動的李甲也皺起了眉頭。

    胡亥不語，垂頭踱步，邊聽邊思量。

    馮劫起身道：“陛下，臣與老丞相意見一致，也認為這一仗不可打?！?/br>
    李甲沒忍住，道：“可就算咱們不打，匈奴也已經(jīng)南下，逼近太原郡了——到時候他們占了咱們的地盤，可沒什么‘三不可’的說法。”

    李由低聲道：“不得無禮?！?/br>
    李甲不怎么怕父親李斯，卻是很怕這個嚴厲的長兄，雖然心中嘀咕，卻只能咬唇住嘴。

    胡亥走到門邊，呆著臉望向夜空——夜空之上，仿佛還有一弧漆黑穹頂，沉沉壓下，叫人喘不上氣來。

    眾臣都齊齊望著他黑袍加身的背影。

    靜了一瞬，胡亥回過身來，已經(jīng)是調(diào)整過情緒，沉靜道：“李甲是少年銳氣，熱血報國；老丞相是深思熟慮，老成謀國——說得都有道理?！?/br>
    “這一仗是非打不可的。”胡亥抹了一把臉，嘆道：“就是李甲說的這話——匈奴早已虎視眈眈，就盯著咱們中原，已經(jīng)撕開了口子，豈有放過的道理？”

    他不等李斯或是馮劫開口，繼續(xù)道：“可這打，是手段，不是目的?！?/br>
    “大秦如今民生凋敝，眾諸侯各懷心思。這一仗，只要不輸，就是贏。”胡亥篤定道：“給朕十年時間，有能臣如眾卿，到時候再與匈奴一爭高下，便必勝無疑?！?/br>
    不管心里究竟怎么想，此時的話卻是一定要說滿的。

    這已經(jīng)相當于是對臣子的戰(zhàn)前動員了，自然不能滅了自己威風。

    皇帝拍板，定了主戰(zhàn)，那么若再跳出來堅持主和，就頗不合時宜了。

    然而天下大勢擺在那里——馮劫還想諫言，李斯卻聽出皇帝還有下文。

    果然，胡亥又道：“關(guān)鍵是，這一仗怎么打？”他環(huán)顧眾臣，沉聲道：“具體戰(zhàn)役怎么打，自有將軍去判斷。朕只給一則方針?！?/br>
    他說了四個字：

    “以戰(zhàn)促和?！?/br>
    打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是把匈奴拖到談判桌前的手段。

    以此為大秦的再度崛起贏來寶貴的時間。

    馮劫的諫言落回了腹中。

    李斯撫須沉吟，良久微微點頭。

    李甲叫道：“那就還是要打唄！陛下——臣請出戰(zhàn)！”

    臣下踴躍出戰(zhàn)，皇帝自然沒有不高興的。

    胡亥微笑道：“好！朕就圓了你這么多年來的夙愿?！?/br>
    “真的？這可是君無戲言！”

    李由又低聲斥道：“不得無禮?！?/br>
    李甲瞥了一眼長兄，收斂了些。

    他們這些曾經(jīng)跟隨皇帝海外流浪歸來的人，與皇帝相處時，一旦情緒激動，總不自覺就會流露出幾分從前在金子島又或是南越時“哥倆好”的氛圍。

    胡亥并不在意，笑道：“君無戲言?！彼芸熳隽藳Q斷，道：“主將人選，朕也已經(jīng)想好了——李由，你可愿往？”

    李由本就是一員大將。昔日吳廣率領(lǐng)十萬反賊圍城，李由堅守滎陽城半年，最終與章邯匯合，大破吳廣軍隊。后來，滎陽城在項羽與劉邦合圍下被破，李由曾經(jīng)要殉城，被胡亥派去的夏臨淵與李甲救下。從那以后，李由消沉了一段時日。再后來，胡亥復(fù)歸，李由在咸陽，領(lǐng)兵蕩平周邊，進行過多次小規(guī)模戰(zhàn)役，有勇有謀，而又沉穩(wěn)有度，堪為主將。

    而胡亥看中李由的，便是他經(jīng)過一次生死后的穩(wěn)健。

    這次與匈奴作戰(zhàn)，最不需要的便是貪功冒進。

    李由聞言，心頭一顫，不敢置信地望向皇帝。

    在他心中，滎陽城破，一直是心底過不去的坎兒。萬萬沒想到，皇帝愿意以此大戰(zhàn)，再給他機會。

    “臣……謝陛下！”李由聲音微顫，竭力鎮(zhèn)定。

    胡亥看向李斯，微笑道：“老丞相不怪朕就好，長子幼子都給朕送上了戰(zhàn)場?！?/br>
    父母之愛子女，則為之計深遠。

    李斯不是那等捧著兒女怕磕壞的民間慈父，知道這是皇帝的恩典，也是李氏的機會，離席頓首道：“陛下隆恩，老臣必嚴教犬子，不辱使命?！?/br>
    李由領(lǐng)兵十萬，北上匯集原本戍邊的離散士卒，最終以二十萬大軍之數(shù)，逼近太原郡。

    韓王信得到消息，得知劉邦已經(jīng)被殺，而張良不見蹤跡，恐怕也遭毒手，頗為驚恐。他原本會如此輕易投降匈奴，一來是因為信任張良、與劉邦有私下約定；可是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想與匈奴作戰(zhàn)，損耗掉自己的人馬。

    這時候的人都還是“忠于吾王”的思想，黔首對待所在土地的諸侯王爵，就像是漢唐之后的百姓對待皇帝一樣。

    同樣的，韓王信自然也把封地黔首士卒都當成自己的私有物。

    所以韓王信會拱手把馬邑送給胡人，投降了匈奴，反過頭來出兵攻打太原。

    李由率領(lǐng)大軍抵達，在銅千打敗了韓王信，殺死了他的將領(lǐng)王喜。

    韓王信狼狽逃竄，直接逃到了匈奴境內(nèi)。

    同時，韓王信的部將曼丘臣、王黃找了不知道哪里一個叫趙利的，聲稱是趙國的后裔，推他做了王，又勾結(jié)韓王信、冒頓，合謀攻秦。

    冒頓一開始并沒有意識到問題嚴重性，只派左右賢王率領(lǐng)一萬多騎兵和王黃等駐扎在廣武南邊，到晉陽同秦兵作戰(zhàn)。

    沒想到左右賢王與王黃被秦軍大敗，一直逃到離石。

    匈奴又聚集軍隊，駐扎在婁煩西北。

    李由馬上派戰(zhàn)車戰(zhàn)馬前去攻打，屢次獲勝，乘勝北擊。

    這個時候，冒頓意識到不對了。

    他本就是很精明，又很能隱忍的人。

    冒頓開始有計劃地回撤兵馬，醞釀著更大的圈套。

    一時間，大秦與匈奴的戰(zhàn)爭捷報連傳。

    咸陽人心振奮。

    大約是太過振奮了，漸漸有文官上奏，建議皇帝御駕親征。

    他們奏章里寫的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