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扯著破鑼嗓子：“你這潑猴，待我大徒弟回來，給你一頓棒子你就知道錯了。”

狄斫抱著手臂站在不遠(yuǎn)處，原本只是作壁上觀，聽見這句話，突然說道：“您大徒弟不是被您趕走了嗎？”

板爺一愣，扯著嗓子聲嘶力竭地喊著，老臉憋得通紅：“阿斫在鎮(zhèn)里，我要去接他。他總是這樣，就是玩心大，忘了時間，我得去接他！”

威風(fēng)威武在一旁幫著顧蘇咬板爺?shù)难澴?，板爺卻是說什么都不撒手，嘴里語無倫次說著一些顛三倒四的話，卻三句離不開阿斫。

顧蘇站在那里，不忍心回頭去看師兄的表情，也不忍看板爺這副模樣，場面就這樣僵持著。

直到他敏銳的耳朵捕捉到身后的人的腳步聲，狄斫走上前，輕聲說道：“師父，回去了?！?/br>
板爺殺豬般的嚎叫戛然而止，他渾濁的眼睛似乎有些看不清了，瞇了瞇，又往前伸了伸脖子，突然面上笑出一朵菊花來：“阿斫啊，回去吃粥啊?！?/br>
狄斫呼吸凝了片刻：“不喝粥了，今天吃干飯。”

“鎮(zhèn)長又給你發(fā)錢啦？那也不要亂花，不過你想吃飯那今天就吃飯。你師弟還一個人在家里呢，我們快回去吧?！卑鍫斔砷_手，從地上爬起來，頂著一身木屑草葉上去牽狄斫的手。

狄斫微垂著頭，看著身形佝僂的板爺。

老人家是會縮小的嗎？明明記憶里的板爺也是灰白的頭發(fā)，但他還是要仰望。他從小就接受死亡，人人都會死，師父也不會例外，但板爺精神百倍的樣子，讓他以為師父就算到死也會是那個樣子。

一直在身邊的人會忽略這些微小的變化，如果他當(dāng)年沒有出那些事，或許現(xiàn)在看見板爺?shù)臉幼舆€能坦然以對。但現(xiàn)在的他站在板爺面前，那十二年的時光像是快速濃縮起來，直接地在板爺身上呈現(xiàn)給他看，他仿佛才有了實質(zhì)的感覺：原來我真的錯過了十二年。

他剛清醒時面對顧蘇的泰然瞬間崩塌，所有的情緒感觸統(tǒng)統(tǒng)壓了下來，哽在胸口，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板爺?shù)氖终粗嗤?，但很熱，那股熱度也傳到了他的身上。一定是的，不然他的眼眶怎么會那么熱?/br>
眼看著師父師兄從跟前過去了，顧蘇這個僅存在于師父口中的小徒弟就這么被完美忽視，他抿了抿唇，忽然覺得山底下的風(fēng)，比山頂還要涼。

付宗明走上前，牽起他的手：“我們也回去吧，你還沒吃早飯呢，我昨天從鎮(zhèn)上帶了面包回來，專門給你吃的?！?/br>
接收到顧蘇感動的眼神，付宗明心底充斥著詭異的滿足感。如果小蘇可以一直就這么看著他，只看著他，讓他付出什么樣的代價他都愿意。

三條狗在原地面面相覷，威風(fēng)：我們接著干什么？

威武：刨老鼠？

大黃：刨老鼠！

返回到宅子，板爺坐在門外的那把椅子上，狄斫替他取掉頭上的草葉，然后拿了濕毛巾給他把手擦干凈。板爺安靜了下來，似乎忘了剛才發(fā)生的事，遠(yuǎn)遠(yuǎn)眺望著山下的鎮(zhèn)子，誰叫他，他都不應(yīng)。

顧蘇正式給師兄介紹了渡惡和尚和付宗明，狄斫看著面前二位，感激溢于言表，鄭重道：“二位恩德，我沒齒難忘。我不在的日子里，一位照顧我?guī)煾?，一位照看我?guī)煹?，這種恩情，當(dāng)以命相報，今后有什么事我能幫得上的，赴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辭?！?/br>
渡惡和尚連忙擺手：“言重了，言重了，舉手之勞而已?！?/br>
付宗明看著顧蘇：“都是一家人，小蘇的事就是我的事?！?/br>
狄斫心中寬慰：“師弟有你這樣講義氣的朋友，是他的大幸啊。”

顧蘇臉上不知道該擺什么表情，看向付宗明，就見他對自己微微一笑，目光柔和，大寫的人畜無害。顧蘇坦然回了個笑容：“是的，我們是很好的朋友?！?/br>
這回?fù)Q付宗明內(nèi)傷了。

“嗷！嗷嗷！”一聲尖細(xì)的狗叫傳了過來，大黃難得第一個跑回來，跑到眾人腳邊興奮得直叫喚。威風(fēng)、威武各叼了個灰撲撲、臟兮兮的東西回來，仔細(xì)看還在動。

渡惡和尚一看：“壞了，山鼠好不容易派了探子前來，準(zhǔn)備搬回來了，你們兩個畜生可是斷了人家的路了?！?/br>
顧蘇和狄斫滿臉無辜和無奈，對視一眼，仿佛被罵的是他們自己。

渡惡和尚伸出手掌往前一伸：“吐出來?！?/br>
威風(fēng)、威武牙一松，沾著口涎的兩只圓滾滾的大山鼠落到地上，很快就沒了動靜。渡惡和尚拎著山鼠的尾巴將它們拎起來：“哼！曉得主人回來了，要加餐，挺有良心。阿彌陀佛，諸位，今天咱們中午吃紅燒山鼠?！?/br>
他說完，拎著山鼠繞到宅子后面處理食材去了。

狄斫：“……”

付宗明：“……”

顧蘇貼心做解說：“法師出家前是做大廚的，那日師父待我去吃酒席，在酒桌上說起一道菜的做法，法師站起來說他說的不對，兩人爭執(zhí)起來，主人家發(fā)現(xiàn)法師是蹭吃的，要把他趕出去，師父就勸說了幾句。宴席結(jié)束兩人還談了許久，算是不打不相識?！?/br>
狄斫面色復(fù)雜，他就覺得奇怪，師父視正統(tǒng)為瘟疫，怎么還和一個和尚結(jié)交，渡惡和尚原是個不戒葷的和尚他倒覺得正常了。

顧蘇看著蹲在地上吐出舌頭喘氣的兩條狗，面帶不舍。威風(fēng)、威武依然旋風(fēng)似的四處亂竄，但顯而易見的控制力削弱讓它們剎不住腳，時?？匆娝麄冏苍跇渖稀⒅由?，磕磕撞撞的叫人擔(dān)憂。

“師兄，你離開太久了，連威風(fēng)、威武都成兩條老狗了。”

他心中有些傷懷，卻還未來得及醞釀，就被板爺給硬生生掐斷了：“罵誰老狗呢？你們欺我耳背在背后說我壞話呢吧！”

往常叫他都不搭理的，這種話他倒是聽得清楚。狄斫眼神復(fù)雜，說道：“師父，您就承認(rèn)了吧，您就是心里虛，知道自己做的事是要遭人罵的吧？”

“你別叫我爸！都罵我老狗了還叫什么爸！”板爺激動地杵著拐棍，在前方的地面砸出一個小坑來。

顧蘇上前前打圓場：“師兄，師父現(xiàn)在耳背，還糊涂，咱別跟他一般見識。”狄斫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點點頭：“小蘇，我們走?！?/br>
板爺見了顧蘇也一起罵：“你們走，你個小豬你也走！”

顧蘇：“……”

他心說：算了，師父畢竟是師父。付宗明在一旁目瞪口呆，小蘇的師父就算這樣了也戰(zhàn)斗力不弱，精神頭好的時候得厲害成什么樣??！

山上天黑得快，付宗明昨晚就沒休息好，板爺和渡惡和尚本就睡得早，一時間就剩了狄斫師兄弟倆還沒睡。

狄斫走進(jìn)正堂，他先前沒有仔細(xì)看，只是意識到了不對，現(xiàn)在仔細(xì)看來，不禁有些難受。墻上掛著的祖師像都被燒得就剩了一半，參差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