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能是好的嗎？我這腿要是好的，那群不肖子孫不得把我就地給捆了？”老頭一搖一擺在桌邊坐下，一抬頭看見隨隨便便掛在灶臺邊的小布包，隨即目光便轉(zhuǎn)了過去，別說表情了，連說話語調(diào)都沒什么變化。

    文臻也仿佛并沒看見，好脾氣地把飯端上來，頭一抬，心中忍不住“喲呵”一聲。

    這哪是老婦人哪。

    這是人妖哪。

    鬢邊一朵海棠花就不說了，海棠花配碧玉簪也不說了，一張面盆大臉也不說了，可這大臉上，粗眉廣額，嘴大如瓢，紅紅的胭脂吊著魚尾紋四處迸射的眼角，厚厚的脂粉夾在深深的皮溝里，眨眼抬眉都簌簌往下掉，周星星家的如花妝容效果都沒這驚人。

    文臻覺得自己手里的碗在顫抖，一定是它抵受不住想自殺。

    當(dāng)“老婦人”一臉不耐煩地一伸手把頭發(fā)連同海棠綠葉的發(fā)髻抓下來，露出光可鑒人的禿頂?shù)臅r候，她覺得自己何止是碗，世界觀都想自殺了。

    你說禮教森嚴(yán)的封建社會，怎么會連異裝癖這種設(shè)置也有呢？

    還沒等她表示一下復(fù)雜的心情，老家伙一抬頭看見她端的小碗，白眼一翻，嚷嚷：“這么小的碗怎么夠吃？”抬手就拿了一個巨大的湯碗，把鍋里的飯一股腦都盛了，堆得崗尖。只給文臻留了半碗飯的量。

    文臻還沒坐下來，老家伙已經(jīng)落筷如風(fēng)。

    “好豬蹄，表皮軟糯彈牙，瘦rou香嫩，蹄筋滑潤，啖rou盡而香氣猶存唇舌之間，豬蹄的腴美和筋道盡在其中?！?/br>
    “好青椒雞蛋，青椒脆爽，雞蛋鮮嫩，微辣香咸滋味飽滿，小菜可見大心思?！?/br>
    “好豬肝！豬肝嫩滑是為君，菌筍之鮮便如臣，君臣相濟(jì)，妙味天成?！?/br>
    “好豆角，豆角久煮顯老，少煮帶毒，能將豆角制得這般清新脆鮮，微甜回甘，火候之道，已臻大家。”

    一頓飯就聽見他巴拉巴拉說話，還不影響吃飯。速度極快，文臻這邊飯才吃三口，他老人家已經(jīng)擱了筷子。

    不過他并沒有像那些初嘗文臻廚藝的人，吃得盆滿缽滿，相反，他每樣菜也只吃幾口，飯更是只選了最為香軟的部分淺嘗輒止，吃飯時的速度和優(yōu)雅不成正比，形體和胃口也不成正比。

    吃完筷子一丟，喝道：“上茶！”

    文臻頭也不抬，遞給他一碗……米湯。

    老頭一頓，若無其事接過，如品茶一般，從容啜飲一口。

    他還真認(rèn)認(rèn)真真喝了三口，才開始……吐槽。

    “豬腳近骨處rou微緊，應(yīng)該有短暫窖藏，不是今日剛剛屠宰。”

    “豆角有幾根微韌，應(yīng)該是昨日午后采摘?！?/br>
    “青椒應(yīng)該是城西白頭山附近土地所種，此地土力略薄，種出的青椒辣度有余水分不足，不如城南我們家那塊地種出的青椒多矣?！?/br>
    “至于雞蛋……如果那雞能喂點松子那就更好了?！?/br>
    “唔唔?！蔽恼殡S便點頭敷衍他。

    “吃飽了，我走了?！崩项^起身，目光在小布包上掃過，似乎想說什么，但終究沒有說，坦然向外走。

    文臻沒起身，笑瞇瞇揮揮手，“拜拜?！?/br>
    “拜拜什么意思？”

    “再見的意思，但一般其實表示的是最好再也不見?！?/br>
    “只要你不開伙就行?！?/br>
    “聞家這種廚王家族，會克扣你老人家的伙食？”

    “世間萬技，需要的都是全心浸yin心無旁騖，一群沉浸在爭權(quán)奪利中的人，能有多少心思琢磨出精彩絕倫的菜來？”老頭呵呵一笑，“今晚這頓，已經(jīng)是自從我不能下廚之后，吃得最舒服的一頓了?！?/br>
    文臻目光落在他手上，先前她就發(fā)覺了，老頭看似行動利落，但是一雙手總在不自覺地震顫。

    一個熱愛廚藝的廚子，落到這樣的下場，便滿身綺羅，終究難免英雄末路的凄涼。

    文臻并沒有探問，也沒有表示同情，只是開始收拾碗筷，隨隨便便，如同對多年街坊一般招呼，“那明兒再來，早飯想吃什么？”

    “蟹黃湯包。”

    “好啊，您老記得明早先下池塘摸幾只蟹來?！?/br>
    “湯包！”

    “好的，早餐時間辰時一刻，請準(zhǔn)時前往餐廳，過時不候。”

    老頭揮揮手表示知道了，文臻看著他像一只笨拙又靈活的熊，爬過高墻，穿過迎春花叢，不見了。

    過了一會，砰地地面又震三震。

    又過一會，隔壁傳來甕聲甕氣的聲音，“夜里如果聽見什么聲音，別理會?！?/br>
    “哦？”

    “不過如果你自己院子里有什么異常，你還是要理一理的?！?/br>
    “哦！”

    第十九章 夜半惡客

    老頭走了，文臻開始……收拾行李。

    傻子才乖乖等聞家護(hù)送（監(jiān)視）上京，到時候偌大車隊，有聞家人，有定王的人，逃的難度豈不是比現(xiàn)在難一百倍？

    聞老太太說如果她想逃，就把小布包掛在顯眼處，自然會有人混入護(hù)送隊伍，伺機(jī)送她離開，但是她卻沒有把命運(yùn)寄托在陌生人身上的習(xí)慣。

    她來的時候注意到了，這院子里護(hù)衛(wèi)不少，月洞門前還有守衛(wèi)的婆子，想從正規(guī)門戶走是不行的，然而她還可以翻墻嘛。

    默園位置偏僻，這兩個院子過去是一片竹林，竹林后面隱約可以看見高墻。

    文臻在現(xiàn)代時，舍友太史闌是個鍛煉愛好者，而她是其余三個人中唯一能夠堅持陪她一起鍛煉的，原因無他，只是因為下廚是需要好身體的。

    尤其沒有臂力，無法揉好面，也無法炒好菜，所以就算是太史闌，也忍不住夸她是大力蘿莉。

    她天生一雙巧手，和手有關(guān)的技藝都天生占優(yōu)，一學(xué)就會，一會就精。

    比如除了廚藝之外，她還擅畫，但她擅長的畫不是那種寫意潑墨，也不是花鳥山水，而是更傾向于工筆和臨摹，能畫以假亂真的3D畫。她天生可怕的視力，精細(xì)的手指，以及長期打磨廚藝帶來的穩(wěn)定手臂，能夠幫她捕捉到圖像的精致細(xì)微之處并順利表現(xiàn)出來。

    這也是她能夠一眼看明白迎春花瓣上的字的原因。

    離開研究所之前，她把自己的這些用具都背出來了，此刻也隨身帶著，就等夜深人靜好爬墻。

    她也不在那干等，舒舒服服睡到半夜，自動醒來，此時正是夜色最深時，宜逃奔，宜爬墻。

    她爬過滿是迎春花的高墻，沾了一身細(xì)碎金黃。

    隔壁院子很大，裝飾華麗，此刻夜深人靜，依舊燈火通明，老頭的影子映在窗紙上，矮矮胖胖的一墩。

    但是和她那邊一樣，沒有下人，偏院隱隱也透著燈光，不知道是不是下人都住在那里。

    文臻并沒有多看，好奇心會害死貓。

    庭前空蕩蕩無一物，而今夜月色明亮，從庭前走肯定會被看見，她順著墻根走，嬌小的身形掩在高墻的陰影里。

    繞整個院子一圈，從另一邊的高墻翻出去就是竹林，文臻走到這邊院子的院門處，忽然偏院門開了，有仆人出來倒水，文臻的背，緊緊貼著院門不動，好在院門有門檐，陰影深重，文臻又換了深色的衣裙，不仔細(xì)看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