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很涼，站在街口，饒是寒風(fēng)侵骨，程昶卻一點(diǎn)也不覺得冷。

    一年前皇城司的大火仿佛落了一簇在他心底，他此前尚未見到柴屏的時候還好些，昨日在長琿山上一看到他，心頭烈火騰然而起。

    被人追殺至落崖、被人鎖在火海的種種重新浮于眼前，歷久彌新，終于釀成滔天恨意，在他心中翻涌不熄。

    程昶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明明在那場大火前，他雖執(zhí)著于為自己討回公道，尚將一切看得寡淡的。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說服自己平復(fù)下來，然后平靜下來。

    涼風(fēng)掀起他的白衣翻飛不止。

    從身后望去，他的身影修長如玉，一如誤入人間的天人，寥落而清寂。

    可云浠知道，自從程昶在長琿山上見到柴屏起，就有一些不一樣了。

    她不知他那日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又是怎么自火海里活下來的，但她知道眼下不當(dāng)問。

    她無聲地走過去。

    他正閉著眼，好看的眉心微微蹙著，修長的雙指一遍又一遍地揉著眉骨，似乎想將那里凌厲的、濃郁的戾氣化開。

    云浠伸手覆上他的手，輕聲喚：“三公子?！?/br>
    手背觸及一絲冰涼，程昶稍稍一怔。

    可他并沒有睜眼，任憑那絲冰涼順著手背的肌理滲入骨脈，妄圖讓體內(nèi)翻騰的灼血平息。

    可這冰涼來得太慢了。

    程昶覺得這樣不夠，遠(yuǎn)遠(yuǎn)不夠。

    他忽然反手握住云浠的手，把她的指尖送至唇邊。

    他的唇灼燙驚人，云浠愣了愣，卻并沒有把手收回。

    指尖的涼意被抽吸入肺，成癮一般讓人貪戀，程昶克制了又克制，將要忍不住張唇輕咬。

    身后忽然傳來羅伏的聲音：“殿下，周大人已把血書寫好了?！?/br>
    程昶陡然睜開眼，仿佛被喚回神志。對上云浠關(guān)切的目光，半晌，松開她的手，微一搖頭：“我沒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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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天都要走親戚，更新時間應(yīng)該都在凌晨了，大家見諒。

    過年期間不斷更，當(dāng)然偶爾停一天整理大綱可能還是有的。

    今天太累了，大肥章沒搞出來，明天繼續(xù)。

    明兒見~

    第一一四章

    天剛亮, 城門口的親衛(wèi)分成兩列，一字排開, 朝中各臣簇?fù)碇言鄣挠偟仍诔情T外，陵王與琮親王就站在前列。

    昨日程昶在揚(yáng)州的消息一傳來金陵，昭元帝立刻命令宣稚帶著兩千殿前司禁衛(wèi)去接，眼下卯正已過，遙遙見得一列兵衛(wèi)從遠(yuǎn)處行來。

    宣稚驅(qū)馬到近前, 跪地拱手：“稟陛下, 末將失職, 并未能從揚(yáng)州迎回世子殿下。”

    御輦中的人久坐不語, 反是陵王聞言一愣, 問：“未能迎回明嬰？歸德將軍此言何意？”

    他這日身著紺青大袖公服，腰束革帶, 雖素雅了些，難掩一身清貴之氣。

    宣稚道：“末將昨夜帶人抵達(dá)揚(yáng)州時，揚(yáng)州府尹劉勤劉大人稱，世子殿下已然與明威將軍先行回到金陵了。劉大人說, 世子殿下臨行前交代, 他當(dāng)日在皇城司, 實(shí)為柴大人所迫害, 讓末將等把柴大人押解回京?！?/br>
    此言出，四下俱驚。

    柴屏為人素來十分和善, 竟會是迫害三公子的兇手？

    眾人的目光這才從長長的護(hù)衛(wèi)隊(duì)掠過, 落到后方一駕囚車上。

    陵王聞言, 倒是平靜，“唔”了一聲道：“有這樣的事？揚(yáng)州府尹何在？”

    劉府尹越眾而出：“下官在?！?/br>
    “明嬰指認(rèn)柴大人時，可還說過什么？”

    “回殿下，世子殿下只說當(dāng)日是柴大人帶人把他追殺至皇城司內(nèi)外衙通道盡頭的柴房，那把火也是柴大人命人放的。以至柴大人手臂上的燎傷，是因?yàn)榇笕嗣私o柴房上了鎖，后怕人發(fā)現(xiàn)銅鎖懷疑上他，取鎖時，烈火沖出柴房所致?！?/br>
    “既如此，此案涉及當(dāng)朝王世子、朝中大臣，非同小可，當(dāng)立刻著令三司一同徹查，一定要找齊證人、證物才可定罪。既不能讓明嬰平白遭此大劫，卻也不能冤了當(dāng)朝大臣，父皇以為如何？”陵王言罷，對著御輦拱手請示。

    “殿下不必費(fèi)心，證人本王已經(jīng)找來了?！?/br>
    昭元帝還未答，只聽人群后方傳來冷冷一聲。

    眾人聞言望去，只見左面的侍衛(wèi)朝兩旁分列開，讓出一條狹道，程昶帶著周才英，正自狹道里行來，他的身后跟著的正是云浠與數(shù)名皇城司禁衛(wèi)。

    程昶到得御前，先一步與昭元帝拜道：“陛下。”

    昭元帝的聲音自御輦里悠悠傳來：“昶兒平身。”

    程昶的目光又落在御輦一旁的琮親王與王妃身上。

    時隔一年，琮親王的鬢發(fā)已花白一片，王妃本是美貌，而今卻已不復(fù)昔日風(fēng)姿，一見到他，撲簌簌地落下淚來。

    程昶原本對這兩位半路父母沒甚感情的，可眼下見他二人這般模樣，心中一時澀然，不由上前一步，喚道：“父親、母親?！?/br>
    這聲“父親”入耳，琮親王的眼眶也紅了，但他很克制，拍了拍程昶的手，說：“你平安就好。”

    早在揚(yáng)州時，程昶就聽劉府尹說了，自從琮親王府為他辦過白事，琮親王夫婦便一直閉門謝客，連昭元帝的大壽都不曾親赴。

    程昶知道，琮親王這是對昭元帝徹底失望了，可他處境艱難，既無力反，也不能雪恨——程昶的“尸身”一直未能找到，倘他還活著，琮親王府一旦反，豈不平白斷了程昶的后路，于是只能與昭元帝兩不相見。

    程昶本想好生安撫一下他的父親母親，但許多話自可留回府中再敘，眼下畢竟在御前，他還有更重要的事當(dāng)做。

    程昶退后一步，再朝昭元帝的御輦一拜，說道：“稟陛下，一年前侄兒被賊人追殺，實(shí)為鴻臚寺少卿周才英周大人親眼所見，那賊人以為侄兒已死，是以疏忽大意，留下了這么一個證人。侄兒擔(dān)心那賊人對周大人下手，昨晚與云將軍連夜回到金陵，救下周大人，現(xiàn)周大人已親書血狀一張，足以證實(shí)侄兒當(dāng)初，正是為御史中丞柴屏所害！”

    這話出，周才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地，奉上一封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