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會恨臣，但臣有個不情之請，殿下錦繡乾坤在后，能否暫將這恨舍下，幫臣保住芙蘭，芙蘭一個弱女子，眼下方府即倒，她受不起這風(fēng)霜之苦的。”

    然而陵王聽了方遠(yuǎn)山的話，徹底怔住了。

    難怪他這些年虔心竭力無果，他沒有身為皇子的驕矜，辦事亦踏實不茍，往往殫精竭慮卻適得其反，還以為是自己哪里出了錯，原來竟是命運弄人。

    陵王道：“我為什么要幫你？如果不是你，我的母妃也不會身隕不會被父皇除名，我亦不會淪落到這等地步?！?/br>
    “你為了自己能平步青云可以不擇手段，但我母妃何辜？我又何辜？”

    方遠(yuǎn)山泣聲道：“你要恨我，要我償命，我都認(rèn)了?？赡銌栁液喂迹覅s問你芙蘭何辜？一切錯都在我，她都是不知情的。她待你一片深情，知你在這深宮里過得郁結(jié)，為了要陪你離開金陵，為了要嫁給你，已三日不曾理會過我這個父親了。我今日與她已死別，連最后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與她好好說。”

    “再者說——”方遠(yuǎn)山頓了頓，忽然將心一橫，“你雖長在這深宮，雖貴為皇子，但你的父皇厭棄你，皇貴妃唯恐你連累她，對你棄之不管，甚至連宮人都看不起你，朝堂上的文臣武將，又有哪個將你放在眼里？整個綏宮，甚至整個金陵整個天下，除了芙蘭，有誰會真心待你？你什么都沒有，你只有她，只有她！你難道就要因為恨我，便要棄她于不顧嗎？你對得起她待你的深情待你的真心嗎？！”

    殿前司很快復(fù)命回來了，一起帶來的還有一道斬立決的圣旨。

    直到殿前司的禁衛(wèi)將方遠(yuǎn)山拖出囚牢，這個叱咤朝堂小半生的禮部侍郎終于著急了，他看著茫然而震動的陵王，嘶聲對他道：“你所有的恨，所有的怨，都拿我的血來償，拿我的命來償！求求你，救救芙蘭，救救芙——”

    最后一個“蘭”字未出，劊子手的砍刀已然劈下，陵王追出囚牢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方遠(yuǎn)山的頭顱骨碌碌滾落在地，鮮血噴薄而出，在地面澆開三尺，而脖子上，只余一個空蕩蕩的血洞在淌著血。

    天地一下風(fēng)起，劇烈地，呼嘯著，送來濃重的血腥氣。

    陵王在這風(fēng)起的中夜跌跌撞撞地走回宮所，胸腑中恨與震動像是要把他整個人撕裂開，以至他還未尋得一寸屋檐，已然伏在階下干嘔起來。

    變故來得實在太快。

    方遠(yuǎn)山被處斬的第二日，方家夫人自縊而亡，隨后故皇后也薨逝了。

    綏宮一夕之間亂作一團(tuán)。

    人們總是太平年間總是安逸度日，非要等到風(fēng)雨來臨，才知自己原來沒有臥雨餐風(fēng)的本事。

    陵王未雨綢繆得太晚，雖然天生的聰明才智讓他足以在風(fēng)雨里獨善其身，但他無權(quán)無勢，便沒有渡人的能力。何況皇后薨逝，他身為皇子必須日夜守孝，是以即便聽聞方府?dāng)÷?，府中人四散潰逃，他亦力不從心?/br>
    直到柴屏找到他，說念及他的恩情，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他才艱難地，為時已晚地，在一片不毛之地里收拾山河。

    他們手上可用之人太零星，宮外的消息也來得太慢，所以當(dāng)柴屏告訴他方芙蘭出事的時候，已是方芙蘭受辱的隔一日了。

    陵王得知這一消息，徹徹底底地怔住了。

    胸中滔天的恨與徹骨的愛糾纏在一起，仿佛要生出烈火，將他這一身凡軀狂然而焚。

    茫然間，他只能迎著晨風(fēng)，一步一步地往宮外走。然而越走，心中的念頭就越清晰。

    他忽然發(fā)現(xiàn)方遠(yuǎn)山說對了。

    他這個人，什么都沒有，只有方芙蘭。

    這個在叱咤朝堂的禮部侍郎才高出眾，實在太會拿捏人的心思。

    他的父皇厭棄他，皇貴妃嫌惡他，宮人看不起他，文臣武將不將他放在眼里，這個深宮，這個世間這個天下，只有芙蘭真心待他。

    他只有她。

    就連這些日子，他借著吊唁皇后，與傲慢的宗室們來往，一點一點拉幫結(jié)派，卑躬屈膝地擴(kuò)張勢力，為的是什么？

    皇位他不敢肖想，他不過是盼著手上稍微掌一點權(quán)，供她安渡這風(fēng)雨罷了。

    陵王忽然悔極了，他是眼睜睜看著方遠(yuǎn)山被處斬的，他是知道方府會出事的，他早就說好了要帶她走，與她一起離開金陵，他為什么失約了？如果他能放下往事的因果，早一日帶她離開，她就不會遭受這些了。

    可是眼下不是后悔的時候，陵王冷靜下來后想，父皇下令將方府一府流放，芙蘭已是戴罪之身，自己雖身為皇子，手上勢力尚單薄，無力為芙蘭脫罪，但是，如果去找父皇求情，一定會弄巧成拙。

    除了父皇，還能找誰呢？

    陵王想到了皇貴妃。

    皇貴妃精明而自利，唯恐陵王拖累自己，總是把他往外推。可這些年逢年過節(jié)，他們還常見的不是嗎？每逢吉日，他還去與她請安的不是嗎？

    母子之情稀薄似無，但她也是這宮里對他最好的人了。

    而眼下皇后薨逝，皇貴妃執(zhí)掌后宮，只有她能救芙蘭。

    陵王到了皇貴妃宮里，求她將方芙蘭許給自己，日后他愿帶著她離開金陵，去哪里都好，哪怕要為方遠(yuǎn)山犯下的一切孽債贖罪，他也甘愿。

    皇貴妃卻斥他：“輕重不分，眼下方府是什么光景，你還敢與方府中人沾上干系？”

    “原還念你天資聰穎，對你憐惜三分，沒想到為了一個女子，你連皇子的身份都敢舍，連你父皇的圣命都敢頂撞，看來是注定不成器，本宮不該指望你！”

    “你自己不爭氣，莫要拖累了本宮！”

    這時，有人在殿外稟報，說方家小姐進(jìn)宮來了，正在殿外等候召見。

    陵王一聽這話，愣了一瞬，下一刻便站起身，要去殿外尋方芙蘭，然而皇貴妃卻急道：“來人，給本宮攔住他！”見陵王掙扎，又吩咐，“捂住他的嘴，把他拖去——”她環(huán)目一看，目光落在殿閣右側(cè)，一座寬大的朱雀屏風(fēng)，“拖去那座屏風(fēng)后！”

    是以方芙蘭進(jìn)殿后，陵王其實就在殿閣右側(cè)的屏風(fēng)之后。

    他被人縛住了手腳堵住了嘴，饒是拼命掙扎也不能發(fā)一言，只能隔著朦朧的巨屏看著她，看她跪于殿中，求皇貴妃為父昭雪。

    皇貴妃卻斥她：“罪臣之女，也配來本宮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