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紛擾，人心難測，如果世人都知道了我的存在……那恐怕……”

不用丹說完，田青就意會了。對于這些小忙，田青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而丹接下來的話在田青的腦海中揮散不去——“如果你能因此時常陪在我身邊，那就再好不過了。我一個人在這里……等了太久了?！?/br>
說著這話的丹神情依舊溫和，但他籠罩在落日陽光下的身影又那么不真實，仿佛夕陽會將他一點點地帶走。

大概就是因為這句話，之后的數(shù)年中，田青再也沒有離開這座山。他在山腳下搭了個小院，獨自居住。每天清晨田青都會來看望丹木，為丹澆灌玉膏，和他聊起過去，聽他講述千年歲月中路過此地的人和發(fā)生過的事……

“丹，我去采玉膏了，等著我。”田青沖丹露出燦爛的笑容。他看過了阿九，也清楚地知道再過幾個月，甘木就要結(jié)果了，小小的希望日益壯大，陽光取代了陰霾。

“等等。”丹把幾顆果子遞給田青，“又有幾顆熟了?！?/br>
紅色的果子散發(fā)著淡淡清香，外形滾圓剔透，在田青的手心里靜靜地躺著。每當?shù)つ竟麑嵆墒鞎r，丹就會給田青幾顆。這對于時常吃不上飽飯的田青來說是再好不過的食物了。田青把他們收好，朝丹揮揮手便朝山上走去。

丹目送著田青輕快離去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樹林間。

“

田青，田青……”他望著阿九的棺木，喃喃道。眼底復雜的神情似是喜悅又泛著陰郁，給那張漂亮的臉賦予了妖異的顏色。

☆、第三章

幾天下來，田青有些郁悶。自己過慣了苦日子，那也沒什么，可他為了這位得當菩薩似地供起來的傷患，省吃儉用，攢個把月能吃上一頓的紅燒rou現(xiàn)在卻成了對方碗里的小米粥。

誠然，他是用竹觴的玉石換了不少錢，但那是他將來美好生活的啟動金，怎么舍得用呢，更何況現(xiàn)在露富豈不是會讓對方看出端倪。

此時此刻，他數(shù)著湯里的白菜葉，嘆了口氣。

竹觴注意到對方的動作，問道：“怎么了？”

田青立刻恢復了臉上一貫的笑，搖搖頭道：“沒什么，公子快吃吧?！碧锴嘣捠沁@么說，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瞟了眼竹觴碗里的粥，細膩的小米粥可比自己連喝了幾天、沒有一點油水的清湯可口多了，田青吞了口唾沫。發(fā)現(xiàn)竹觴瞧著自己的眼光，連忙喝了一口菜湯，喝完還皺眉嘀咕一句：“鹽好像少加了……”

這么明顯的掩飾，竹觴不會看不出來。

他暗笑，這小子的反應未免太誠實也太笨拙。

“你喝嗎？”竹觴把碗推向田青，詢問。

田青連忙擺手，笑嘻嘻道：“不用不用，公子在養(yǎng)傷，粥還是公子自己喝吧，”他拿起手里的面餅，咬了一大口，“我吃這個就夠了?！?/br>
竹觴微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br>
竹觴一碗粥喝得很慢，特意留心著田青的目光。

偏偏田青還不想讓對方看出自己的心思，更受不了竹觴慢慢品粥的樣子。于是他干脆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愣是將粗糙的糠面吃成了香噴噴的麥餅。

一席飯畢，田青來不及吞下嘴里的面團，就跑到灶間咕咚咕咚喝了兩大碗水。喝完才撫著胸口長出一口氣——差點被噎死。

而竹觴看著田青一系列的動作，早已在心里笑開，粥也喝得有津有味。

山間的早晨分外涼爽，窗外傳來山風吹動的聲響。隨著樹葉的響動聲，一只灰鷹落在了里屋的窗臺上。金色的眼睛溜溜轉(zhuǎn)動，在發(fā)現(xiàn)熟悉的主人后，叫了兩聲便靜候在那里。

竹觴看到窗邊的“老朋友”，露出了笑容。他從灰鷹爪中取下信條和一個囊袋。囊中是一袋的錢幣，他稍稍墊了下分量，就把它收進懷里。接著，他把信紙展開——笑容逐漸退去。他鎖眉沉思片刻，將信條一點點地揉碎在手里。

他在田青家已經(jīng)修養(yǎng)了半個月。十日前，他在院子里發(fā)現(xiàn)了這只專門用于傳信的灰鷹，機靈的灰鷹是跟隨竹觴出行的，在那次“山賊”的刺殺過后找到了主人，再次擔負起了竹觴與手下聯(lián)絡的重任。這次是它第一次帶回孤竹國國內(nèi)的消息。

國內(nèi)形勢的變化已在竹觴意料之中。

國君在半年前就開始臥病在床，而如今病情逐漸加重。四個月前，暴虐的長子、即世子孤竹炎死于叛亂的下屬手中，死因既定，哪怕個中細節(jié)尚存疑竇，也無人敢多問。于是，世子之位理應交予孤竹國二公子。而這個二公子吃喝玩樂放浪形骸，對國內(nèi)政務向來無聞不問，因此，對于由二公子繼位一事，臣民多為不滿。許是為了籠絡民心，二公子主動請命，前往昆侖尋找傳說中的不死樹，以救父君于病榻，也表示一下孝心。蹊蹺的是，二公子路遭山洪，不幸遇難。這樣一來，傳位之事又落到了小公子身上。小公子尚未及冠，行事作風并無值得褒貶之處，唯一讓一些老臣頗有微詞的是他的身份——僅乃庶出?？裳劭粗蠂纳碜右蝗詹蝗缫蝗眨」右酝庠贌o合適人選，大臣們也只好接受了這勢在必行的繼位一事。

其中，這個“不幸遇難”的二公子不是別人，正是孤竹觴。

——竹觴。

竹觴清楚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已死之人該如何做奪位的抗爭？況且，他本就無心君位。他現(xiàn)在的任務只有兩個，其一是尋找不死樹，盡一盡最后的孝道，不枉自己身逢橫禍一回，哪怕不死樹的傳說也許只是天方夜譚。其二，是更為重要的任務，那便是活下來。

他不想成為貴族斗爭中的犧牲品，他更不甘愿自己的性命被幕后的cao控者隨意擺布。如果找到了不死樹，而老國君還一息尚存，他定然會返回故土，扭轉(zhuǎn)國內(nèi)的形勢。而如果沒能找到……那就讓那個二公子永遠消失在山洪之中，也消失在那個國家吧，他有自己想過的生活，也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竹觴從田青口中得知，他們所住的地方是在一個名為余樵的小鎮(zhèn)之外。他們住在山腳下，而南面就是余樵鎮(zhèn)。一來為了了解一下自己的境遇，二來為了散散心，竹觴揣著懷里的一點散錢，稍整衣冠便出了門。

荒僻的山腳下稀落無人，小徑曲折生幽。他順著小路往前走，視野逐漸開闊，很快便來到了野林外。陽光灑落下來，遠處連片的屋舍清晰可見，竹觴這才驚覺，天氣原來如此晴好，他在林子里竟未曾發(fā)現(xiàn)。回想起來，他已經(jīng)多日未見明媚陽光，本以為是天氣不好，現(xiàn)在看來……他回頭看向來路，林子被晨霧籠罩，密密匝匝的樹木蒼青一片，將陽光擋在枝葉之外，想來是因為樹林太過茂密的緣故。

竹觴循著人煙走去，很快便來到了鎮(zhèn)口。挑夫貨郎、趕牛牽驢的，在街上來來往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