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有了發(fā)泄的出口，就在別人的同情里不自覺地憐惜起自己，好像再多一分苦也不能受了。

家里給他轉(zhuǎn)了錢，卻沒有只言片語，陶郁猜不出這是父母沒有拋棄他，還是“給你一筆錢，以后自生自滅”的意思。他一時想聯(lián)系銀行把這錢從哪來轉(zhuǎn)回哪去，一時又想是不是應(yīng)該先跟家里說清楚。心不在焉地在電腦前坐了一下午，他打開微博想給老媽發(fā)個私信，可幾句話寫了刪、刪了寫，總覺得詞不達意——太長時間沒聯(lián)系，話都不知該從哪說起。

最后他只打了兩行字：“媽，我有獎學(xué)金了，過得很好，不用再給我轉(zhuǎn)賬。你和爸注意身體?！边@次他沒再猶豫，點了發(fā)送。

關(guān)上電腦忽然有種輕松的感覺，像是堵住心口的石頭被挪開少許，透了一絲亮光進來。

他扯了兩篇文獻倒在沙發(fā)上，看了沒有半分鐘就把自己催眠了。

睡得迷迷糊糊時，他被樓道里有乒乒乓乓的動靜吵醒。誰家熊孩子亂敲門，他翻個身面朝沙發(fā)背，又睡了過去。

再后來陶郁是被常征搖醒的，一睜眼就看到對方近在咫尺的臉，那表情說不上悲憤還是焦慮、活像剛中了兩個億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彩票被人偷了。

“你有沒有事？”常征伸手在他臉上拍了拍。

陶郁心想他怎么搶我的臺詞？正納悶兒時，余光瞟到客廳角落里竟然站了個警察？！

臥槽！真是警察！腰上還掛著槍！

陶郁“騰”地坐起身，條件反射地想，我的護照在哪？我的I-20？我的學(xué)生證？我手續(xù)齊全，不打黑工很久了……

常征見他這副反應(yīng)，不放心地又問了一句：“你有沒有哪里感覺不好？”

陶郁回過神來：“咱家有個警察，我感覺哪兒都不好！”

確定他什么事都沒有，常征起身對警察說：“Ithinkhe‘sfine.Yougetstarted，butitlookslikehe’snotawareofwhathappened.”（譯：我覺得他沒事，你可以開始了，但看起來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陶郁緊張地盯著人高馬大帶著啤酒肚的白人警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他媽的常征怎么也不說清楚！

警察倒是挺友善，先做了一番自我介紹，然后問道：“Didyouheargunshotsthisafternoon？”

陶郁：“……”

臥槽槍擊案？死沒死人？兇手落網(wǎng)了嗎？萬一沒抓住，我接受警察詢問，事后會不會被報復(fù)？最主要的是，我是個良民，生長在不允許私人擁有槍支的國度，我只在電影里聽過開槍，誰他媽知道槍戰(zhàn)片里的音效特技是不是真的？！

警察和常征都不知道陶郁這一番長篇的心理活動，只看到他表情茫然仿佛是在走神。常征拍了拍他肩膀，重復(fù)道：“你有沒有聽到槍響？”

陶郁搖搖頭：“Iwassleeping.Ididn‘thearanything.”

警察先生倒是沒有懷疑，他親眼看到常征進屋才把沙發(fā)上這人搖醒的，于是換了個問題：“Doyouknowabulletcamethroughyourdoor？Actuallytwo，theotherostuthelock.”（譯：你知道一顆子彈穿透你的門嗎？事實上是兩個，另一個卡在鎖里。）

陶郁：“?。?！”

他跳下沙發(fā)跑到門口，大門敞開著，樓道里還有警察在詢問其他住戶。他看到自己家門上果然有個彈孔，子彈穿過實木門速度降低，只在對面墻上留下一個淺洞。門鎖是被另一顆子彈打壞的，從射擊角度看并非流彈誤中，像是蓄意破壞，兩顆子彈都被警察取走了。

陶郁呆呆地看了一會兒，轉(zhuǎn)向尾隨而來的常征，聲音有些顫抖：“他是想進屋嗎？”

常征一顆心像是坐過山車，從接到房東電話時的恐懼揪心，到回家看到人完好無損時松一口氣，現(xiàn)在看著被破壞的門鎖又后怕地想，再補一槍恐怕就能破門而入了，陶郁一個人在家睡覺……

他摟住對方肩膀安撫說：“沒事了，人已經(jīng)抓住了。房東馬上就到，保險公司也會過來。今晚你要是害怕，咱們就去住酒店?！?/br>
六月天里陶郁手腳冰涼，后知后覺地問：“樓下大門有電子鎖，人是怎么進來的？”

“是樓里的住戶?！背Ｕ髡f，“就是住5A那個單身漢，聽說他最近剛失業(yè)。”

失業(yè)犯瘋殺人？陶郁回想起自己睡覺中途確實被吵醒過，他對警察說：“Ididhearabunchofhatawokemeabit，butdidn’trealizethoseweregunshots.Ithoughtkidswerethrowingboungballsorsomething.That‘sallIknow.”（譯：我確實聽到一些噪音，但沒意識到是槍聲，以為是熊孩子扔彈球。）

警察記錄下來，又問他們了不了解5A那個人，知不知道平時有什么人和他來往。陶郁和常征都出門早，偶爾碰上過一兩次也只是點頭打個招呼而已，沒有說過話。

警察走后，常征關(guān)上門，轉(zhuǎn)身一把抱住陶郁，在他勁邊深吸口氣說：“我要嚇?biāo)懒耍》繓|打電話時我正準(zhǔn)備手術(shù)，丟給Parker就跑回來了?！?/br>
原來樓里有人聽到槍聲報警后，又給業(yè)主委員會的負責(zé)人打了電話，業(yè)主委員會是由樓里住戶組成，負責(zé)人有每一戶的緊急聯(lián)系方式，就聯(lián)系上了房東。房東平時住在郊區(qū)，趕來路上給常征打了電話。

陶郁僵著身子，還沒完全從震驚里緩過來，在知道自己幾乎與死神擦肩而過后，他想了很多，想得最多的不是常征，而是久未聯(lián)系的父母。想到如果自己就這么死了，他們也不會知道，天亮?xí)r會像平時一樣起床上班，幾天后接到常征或者是大使館帶去的消息，然后來給他收拾遺物。

陶郁知道自己反應(yīng)過度了，但他抑制不住去想，爹媽接到消息會懷著什么樣的心情？他沒法騙自己他們真的不管兒子的死活，他想到老媽，想到賬戶里那十萬美元，他意識到自己很想家。

“我有點想回國一趟。”陶郁小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