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份了，冬天攢下的薄冰還不能盡融，和巷外掛出一條抽芽的柳枝極不相稱。

就像周澤楷極不相稱地站在這等葉修。

他這次出行見不得光，不得不避人耳目，司機也被他打發(fā)到隔壁街去等。

他上次見到葉修，是托恰好造訪嘉世賭場的福，如今又過去了兩個月。

任何競爭慘烈的地方都是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賭壇很快就習(xí)慣了沒有這個曾經(jīng)的傳奇賭王的一切消息。直到前兩天，一個真假莫辨的傳聞突然登陸，流傳范圍僅限于幾大豪門賭場塔尖兒上的人物。

傳聞?wù)f，吳雪峰向葉修下了戰(zhàn)書，要清算陳年積怨，雙方以命做賭注，簽生死狀，一局定勝負(fù)，死者無怨，自行了斷。

梁子結(jié)的太深，只能拿命來算賬，把性命擺上賭桌當(dāng)籌碼，這種事每天都會上演，不過簽生死狀得雙方都同意才行，否則算作流局，畢竟是性命攸關(guān)的大事，不是太恨或者走投無路，誰也不會要死不要活。不過賭壇也出現(xiàn)過這種例子，為了爭一個排位，下位者咄咄逼人，使了各種手段，逼至上位者家破人亡，上位者為了報仇，要對方償命，押上性命賭生死局。

葉修應(yīng)承了下來，和吳雪峰賭這么一局，一局定生死。

這是必輸?shù)囊痪帧?/br>
周澤楷并不清楚吳雪峰和葉修之間有什么恩怨是什么關(guān)系，他們這代人和吳雪峰差著輩分，對他的了解少之又少，只知道他曾經(jīng)是葉修的左右手。嘉世最輝煌的時期，葉修成就三界賭王，嘉世得以在全球范圍內(nèi)迅速拓展賭場業(yè)務(wù)，這些背后都離不開吳雪峰運籌帷幄的本事，他之于嘉世，更像一位商人，經(jīng)營者，而非出門在外攫取榮譽的職業(yè)賭徒，他幾乎不在公開場合賭，大概除了陶軒和葉修，沒人知道他賭術(shù)如何。

吳雪峰的消失和他的存在一樣低調(diào)，幾乎是一夜之間就不見了蹤影，自此賭壇再也沒吳雪峰這個人。

時隔七年，他重新站出來，玩這么一手，還師出有名，塵封已久的往事被扒拉上來，左右咀嚼，聞風(fēng)者大都猜測他當(dāng)年出走嘉世，說不定跟葉修有關(guān)，這般咬牙切齒，不惜以命相搏，不知道有多少鬩墻內(nèi)幕在里面。

周澤楷關(guān)心葉修，想得更加四面八方，情報收集也不落下。他認(rèn)為陶軒絕對和這事脫不了干系，一個消失七年的人，重出江湖，說背后沒人，誰信？

陶軒已經(jīng)把葉修逼到這個份上，仍容不下他，他只在嘉世賭場露了兩手，他就怕他東山再起。但礙于家大業(yè)大，又是曾經(jīng)的結(jié)拜兄弟，他還公開宣稱不再追究葉修的“吃里扒外”，這表面上的臉還得要。他想迫得葉修終生無法再賭，死了最好，最大的可能性就是cao縱一個葉修無法拒絕、又處于絕對劣勢的賭局，例如，有吳雪峰攙在其中的賭局。葉修重感情，不可能看到曾經(jīng)的兄弟被人脅迫而無動于衷，哪怕投在他面前的是條不歸路。

這樣想來，葉修絕對下不了手去贏吳雪峰。而且，說不定這個賭局本身就是個騙局，要葉修遠(yuǎn)去A國赴約，到時候還不是地頭蛇站出來說什么就是什么了。

橫豎都是絕路。

這些全是周澤楷在來的路上的分析，他急，可不亂，硬是從鳳毛麟角的線索里濾出一條看似合理的思路。四個小時前他還在輪回主場的賭桌上，陪幾個股東玩兩手，收到消息立刻搭私人飛機趕來。

他已經(jīng)等了快兩個小時，抻直了站一會兒，背抵著電線桿再站一會兒，神經(jīng)繃緊了，倒不覺的累，只是手腳變得麻木，時間在麻木中流逝。

周澤楷習(xí)慣了等待，各種意義上的，他今天穿了一身筆挺的銀灰色手工縫制西服，腳下是整張鱷魚皮制的皮鞋，踩在污濁的地面上，一盛一衰對比鮮明，外面套了件駝色的毛呢大衣，領(lǐng)結(jié)在下飛機前摘下來，收進兜里，襯衣開了兩顆扣子。周澤楷整潔、干凈、挺拔、沉默，眉峰極少蹙起，通常不會給人緊迫感和壓抑感。

他潔凈并非一塵不染的那種，而是把黑和白、純良感和侵略性融合的恰到好處。

他沒有找人去把葉修叫出來，葉修在這邊的情況他不算清楚，最好不要節(jié)外生枝。

上位者的自律程度關(guān)乎著能上位多久，周澤楷背后是整個輪回，他不能因私情把輪回拖入1V5的境地，他不能站出來點名偏幫葉修，打破葉神隕落眾神歸位的平衡，落人口實。但警告一下還是可以的。

警告，換成阻攔可能更適合一些，周澤楷能分析出來的利害關(guān)系，葉修怎么可能不懂。

等待的好處之一是，在這個過程中可以人為地把重逢的喜悅拋到最高點，而后慢慢地嚙噬這個幻象，填滿空落落的胃。還能夠重逢本身就是件值得慶祝的事。

葉修的話，走出來時應(yīng)該會先歪在門口點一支煙吧。周澤楷站在最方便他看到的位置。

周澤楷出現(xiàn)在那簇火光中，燃在葉修指尖的火光。

他沒有招呼葉修，他的視線一直投注到葉修出來的那個方向，早把那里捂熱了，葉修被熱源灼到，愕然地看過去，四目相接，隔著一條街，葉修把煙摘下來，停了幾秒再叼上，他環(huán)顧四周，只有他一人，他這才向周澤楷走過去。

葉修向周澤楷走過去。

周澤楷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幀也不愿錯過。

葉修穿得隨意休閑，步子邁得坦然自若。

這時候周澤楷知道自己敗了，他原以為面對葉修，他尚有一戰(zhàn)之心，一爭之力，簡直癡人說夢。葉修只是這樣走過來，一只手隨時準(zhǔn)備夾住煙，一只手插進褲袋里，走得看不出有哪怕一點相見歡的跡象。他每走一步都實實在在地在周澤楷的心里踏出一個不可能復(fù)原的漩渦，踩得他胸腔腫脹，擰得厲害，一顆心從這里跌下去。

太在乎一個人就是這樣，容易患得患失，自己給自己套個項圈，再親手把鏈子送上，恭請對方拽著，松緊全由對方做主。

周澤楷的表情倒妥當(dāng)，看不出心伸縮成什么樣，他的感情全含在眼里，一雙眼是每晚金星掛空前夜的顏色，極幽的深邃未褪盡，又染上了黎明的柔和?？赡穷^沒有葉修相仿的回應(yīng)。

一個人的眼里明明廣袤得足以印出天地間的景致，怎么就盛放不下一個人。

這個人并不是特指誰，周澤楷問過葉修，葉修回答地相當(dāng)直白，不反對被人標(biāo)記，早晚的事，只是還沒找到合適的人和合適的機會。

周澤楷膝蓋疼，這就是葉修的本事，把Alpha逼成心理上的抖M。

最要命的就是這種答案，寧愿發(fā)卡到底，也不要一棍倆棗，磨得人受不了，放放不得，繼續(xù)又太辛苦。葉修難搞，逆過勁兒不行，順毛捋又差點事。開始周澤楷不得要領(lǐng)，睡都睡過了還不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后來他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