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泰然，心中卻難免幾分別扭。范無救的視線掠過他頗為僵硬的背脊后，默不作聲地向后挪了挪身子，使兩人之間多些空隙，只余兩條手臂圈在謝必安身側(cè)握著馬韁。

蠻圍山處在在北境邊陲，又是春寒未盡，一路行來竟是一個路人都沒遇到。兩人這般共騎走了幾日，途經(jīng)之處逐漸多了綠意，繁華起來，終于在一處城鎮(zhèn)落腳時(shí)改換了馬車。

馬車空間雖然不大，坐兩個人還是綽綽有余，謝必安就放松了身體，留意起周圍的景致。道路平坦，少有顛簸，謝必安便索性從那素面包裹中取出一卷書津津有味地看起來。自蠻圍山動身的那日一早，他便托了客棧小二從鎮(zhèn)上買來一套話本，講的正是一代名將范無救的故事。

范無救大多數(shù)時(shí)候是不多言語的，只是偶爾在謝必安讀到興起連連發(fā)問時(shí)，回上幾句。兩個人之間氣氛沉默，卻愜意和諧，不知不覺已行至長安城外。

暮色四合，城門已閉，兩人便在城外的一家簡單旅舍?？浚_過夜。

這旅舍外面看起來有些破敗，進(jìn)了門卻沒見著幾個空位。一個藍(lán)衣少年正坐在壚邊的矮凳上，見有人進(jìn)來，掀了掀眼皮，也不起身，只脆生生地說道：“若是住店，留下五個銅板，后院只余一處空房；若是打尖，小店只沽酒，吃食卻是已經(jīng)沒有了。”

范無救聽了，也不多說，便取了五個銅板置于桌上。

這時(shí)，后廚的布簾掀開，走出一位窈窕婦人，恰好聽到這少年頗為怠慢的話，便一掌毫不留情地拍在他背上，“一時(shí)不盯著你就又要偷懶！”

看那少年理屈地撇了撇嘴不再吭聲，婦人便整整圍裙迎上來。容貌中上，不過因著那紅妝倒是流露出幾分艷麗動人。她抬手收好那五個銅板，眼波流轉(zhuǎn)，施施然引著兩人去后院安置。

謝必安明顯被少年面前陶甕里飄出的隱約酒氣吸引了注意力，雖然跟在婦人身后，眼神卻不住地往那邊飄。

婦人在天子腳下迎來送往，自然是極會察言觀色，見狀便笑意盈盈地對他說道：“小店雖然簡陋，然而這兒的自釀烈酒，卻是實(shí)打?qū)嵉恼信?，這位小郎君可要一試？”

謝必安稍作遲疑，開口低聲問道：“我聽人說，一醉可解千愁，可是當(dāng)真如此？”

婦人聞言不由得愣了一下。這眼前的錦衣公子著實(shí)不像是需要借酒消愁的樣子，再看一眼他身后冷面寒目的男人，卻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收斂目光，定了定神笑著回道：“當(dāng)真如此。”

“那便來上兩壺?！?/br>
謝必安說罷，見婦人得令匆匆去了，便轉(zhuǎn)頭對范無救道：“一路行來多勞將軍照拂，今日便望能與將軍痛快一醉。”

范無救腳下一頓，抬目看了謝必安片刻，舒展開冷厲的眉宇，點(diǎn)點(diǎn)頭道：“那便承先生美意?！?/br>
不多時(shí)，便由那少年送了酒來。謝必安將手中書卷隨意擱在一旁，與范無救一同在桌旁落座。

的確是好酒，一掀開酒封，就有一股爽利之氣撲面而來，味極濃烈，入口如刀，吞進(jìn)腹中就霎時(shí)騰起一團(tuán)火氣。

——這辛辣滋味，比之?dāng)嗲橐膊徊顜追帧?/br>
不知怎么，謝必安驀然想到了此處，心神一滯，猛地灌下一整杯酒，嗆得咳嗽起來。

范無救忙湊過去拍拍他的后背，“先生小心些?！?/br>
“無妨，”謝必安擺擺手，笑道：“這人間之酒確實(shí)別有一番滋味?！闭f著，又抬手滿上一杯，慢慢飲著。

一燈如豆，酒過三巡。

范無救將杯中液體一飲而盡，側(cè)目去看旁邊的謝必安，面上雖然仍是沒什么表情，眼神卻柔軟下來。那青年已然醉倒，握著酒盅，目光渙散。

軍中的漢子大多嗜酒，有的人醉時(shí)會哭，有的人醉時(shí)會鬧。謝必安喝醉之后卻是十足乖巧，睜著迷茫的眼睛，只是溫順地托腮坐在桌前。

“先生，起來吧?！?/br>
范無救伸手扶著他，以防他摔倒，他就晃悠悠站起來,被范無救領(lǐng)到床邊，然后困惑地歪歪頭，看著范無救發(fā)呆。

范無救不禁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只得一令一動引著他收拾好自己，終于在床上躺好。

然而他還不肯閉眼，瞇著一雙朦朧醉眼覷著范無救許久，才口齒不清地含糊說道：“將軍受了委屈，心里苦悶……在下愿……在將軍去陰府歸案之前……陪著將軍，再看看這如今山河?！?/br>
范無救猝不及防地眼眶一熱，頗有些狼狽，伸手捂住謝必安的眼睛，嗓音沙?。骸八??！?/br>
不多時(shí)，謝必安的呼吸便平穩(wěn)悠長起來，已然睡熟。

范無救起身去收拾桌面上的杯盞，卻看到謝必安之前擱置的書卷未合，垂眸看過去，“胡虜未破，何以家為”八個字赫然紙上。年少時(shí)意氣風(fēng)發(fā)的狂言，如今看來卻多了些滄桑。他原本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拼殺數(shù)載未曾成家，至死卻是荒山埋骨的下場，連個祭拜灑掃的人也沒有。生來孑孓，死后孤涼。

他只覺得恨，故而化作厲鬼，索了那幾個jian臣的性命，從此在蠻圍山上徘徊，忘卻為人過往。

然而有這么一個人，言笑晏晏，姿容無雙，來與他一賭，卻只為能帶他下山，看看這已無狼煙的盛世。

只有這么一個人。

只有這么一個人，覺得他心中委屈。

最初那一場交鋒，他分明可以將青年一槍穿胸，小勝一招。他卻在最后一刻，突兀停手。

因?yàn)椴蝗獭?/br>
畢竟英雄之間，惺惺相惜。

如今，只要他一抬手就可以拿到謝必安身上的另一只紅玉鈴鐺，從此天高海闊，他卻只是吹熄燭火，在榻上合衣睡下。

因?yàn)椴簧帷?/br>
然而這一次，他卻說不清緣由。

☆、<肆>

春入鳳凰城。

次日清晨，城門一開，謝必安就與范無救一同入了長安。

昨夜在謝必安酣眠時(shí)，此地已悄然下過一場春雨，此時(shí)城內(nèi)的磚石路面上還留存著一層濕意。

隨著天色漸晴，街上的行人慢慢多起來，道旁的商鋪接連開門迎客，間或可以聽見游商走販走街串巷的叫賣吆喝，這帝都的繁華已漸可窺見一斑。

“昨日酒后失儀，不知可曾冒犯將軍？”

謝必安此時(shí)早已恢復(fù)了溫文爾雅的氣度，開口向范無救告罪。他第一次真正接觸到人間百味，未曾想竟高估了自己，方飲兩盅便失了神智，一覺醒來竟全然沒了之后的記憶。

“不曾，先生酒品甚佳，”范無救答道，想了想又道，“那酒確實(shí)夠烈，昨日我也有幾分醉意?！?/br>
謝必安自然聽出了他的寬慰之意，有些赧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便轉(zhuǎn)目去看兩旁的攤位物件。

此間盛世，民風(fēng)自由，許多少女婦人也常在坊間出沒，見這樣兩人在街上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