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爺。”

“不必客氣，坐吧?！?/br>
顧南依言坐下，便看到眼前放著一杯茶水，他抬眸看向老爺子，后者面無波瀾與他對視，視線交接幾秒，顧南笑了笑，端起茶杯輕抿一口。

雨后毛尖，味道自然不差。

只是火候重了幾分。

顧南微笑著放下茶杯，在賀老爺子目光下重新燃了茶爐，行云流水一番，水煙裊裊升起。賀老爺子靜靜看著他在水煙中越發(fā)溫潤的臉，沉默著，最終在茶香四溢的同時(shí)聽到后者清淡的話語。

“侯爺，嘗嘗吧。”

確實(shí)清冽。

老侯爺放下茶杯沉默不語。

顧南再次為他斟滿，笑容溫潤清朗：“煮茶需沉心明曉，其他事……也是如此?！?/br>
賀老爺子表情依舊沒有變化，手指卻開始有節(jié)奏敲打起桌面。

“驍戈性情耿直，許多事做不出來，今日一事，可是你做的?！?/br>
雖是疑問，語氣卻是肯定的。

顧南原本就沒想瞞他，也知道瞞不住，否則也不會用如此拙劣的手段，于是笑一笑：“是我?！?/br>
桌面敲打聲停滯片刻，賀老爺子皺起眉頭，看著顧南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審視。

顧南面容不改對上他的目光，嘴角弧度絲毫不減。

老爺子戎馬半生，身上的氣勢自是常人所不能及，可身子單薄的青年坐在對面與他對視，氣勢居然相差無幾。

桌上的茶水逐漸凉了。

賀老爺子看著他，半晌將眸中審視收回去，開口沒有斥責(zé)顧南行徑：“是侯府愧對他。”

愧對兩個(gè)字，太輕了。

顧南永遠(yuǎn)也忘不了那個(gè)微雨冰冷的夜里，向來堅(jiān)韌的男人抱著自己，無聲用冰冷沾濕了他的肩膀。

二十多年，二十多年。

到現(xiàn)在，這個(gè)金戈鐵馬數(shù)年渾身傷痕都沒說過疼的男人，疼到連哭都哭不出來。

顧南無意識攢緊手，看向老爺子的眼神淡了幾分：“賀驍戈受侯府生養(yǎng)之恩，到如今無論如何說也算還清，現(xiàn)在，是時(shí)候讓侯府還其他了?！?/br>
說到生養(yǎng)之恩，語氣略微嘲諷，賀老爺子眼神微動，卻還是沉聲說：“侯府之事，你沒資格插手?！?/br>
“怎么沒有？”顧南揚(yáng)眉勾唇：“就憑賀驍戈現(xiàn)在是我的，沒有人比我更有資格。”

賀老爺子斂眉。

顧南淡淡看著他：“許多話，今日賀驍戈應(yīng)當(dāng)與您說了，我也沒必要再說一次。”

“他少時(shí)受您幾年教導(dǎo)，承您這份情，可這份情誼與這些年所受一切比起來，太淺了?！?/br>
老侯爺不語。

“顧南道：“賀驍戈尊敬您，有一些話他想說但是說不出口，那我便做次惡人，今日將一切全都說了罷?！?/br>
話音落下，顧南仰起頭，唇角方才的笑意已然消失不見，淡色眸光和著面無波瀾的臉，落在賀老爺子嚴(yán)重，堅(jiān)毅得驚人。

“平南侯府與賀驍騁，只能留一個(gè)，是誰最后存留，那就要看誰手段更高，運(yùn)氣更好。”

“這一點(diǎn)沒有任何余地，唯一能退一步的，只有一點(diǎn)?！?/br>
賀老爺子收回手指握緊茶杯，靜靜看著顧南。

“只要您還在一天，我便不會對平南侯府做些手段。”

“至于其他，沒得商量?！?/br>
至于其他，沒得商量。

八個(gè)字太過決絕，賀老爺子凝神抬頭，有些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面前這個(gè)眉眼清潤氣質(zhì)溫和的青年說出來的。

說完話語的青年卻突然將周身的氣勢收了回去，重新又是溫潤的模樣，唇角再次揚(yáng)起柔和的弧度，顧南舉起茶杯輕抿一口，輕聲開了口：“這茶水，溫?zé)釙r(shí)候清冽醇厚，等到?jīng)隽耍阒皇Ｏ驴酀兜?。?/br>
“老爺子，人心也是如此?！?/br>
說罷，顧南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起身再次拱手后道別走了出去。

賀老爺子沒攔他，垂眸看著眼前淡綠色茶水，許久，伸手端起來送到嘴邊。

很苦，很澀。

方才青年低沉的話語言猶在耳，賀老爺子頹然捂住眼睛，許久，輕輕搖了搖頭。

到底是晚了。

原本以為自己被叫去，賀驍戈定是回了院子，誰知顧南回去后，發(fā)現(xiàn)男人依舊沒回來。

隨便去廚房做了些東西飽腹，顧南草草吃了些，順手拿了本醫(yī)書坐到桌后，邊看邊等。

燈半昏時(shí)。

月半明時(shí)。

外面燈火近闌珊，箜篌已歇，轉(zhuǎn)眸能看到月下柳梢影，大紅燈籠隱在夜色之中，歡喜也不過一點(diǎn)紅色。

顧南逐漸覺著眼睛干澀。放下書伸手揉捏太陽xue，桌上燭火輕輕晃動，燭淚蔓延而下，凝結(jié)成一片淡淡朱色。

他站起來熄了燭火，走到床邊掀開被子，合衣躺了下去。

雖是炎熱時(shí)節(jié)，可深夜也覺著風(fēng)寒。

感覺著身上一陣涼意，顧南睜開眼睛，看到賀驍戈站在床邊俯身，雙手捏著被角正要為顧南蓋好不知什么時(shí)候被踢到一邊的被子。

顧南揉揉眼睛：“你回來了?！?/br>
困倦中聲音免不了幾分沙啞，在這樣的夜里無端覺著繾綣。賀驍戈嗯了一聲，伸手將他的里衣拉好：“夜里風(fēng)寒，可別著涼了?！?/br>
語氣很輕柔。

顧南抬眸看他，從后者布滿血絲的眼睛中清晰看到了他的心情。

他不知道男人與老爺子說了些什么，但能夠感受到他的難過。

在心里嘆口氣，顧南伸手抱住賀驍戈：“無論如何，你還有我。”

這大概是最好的安慰。

賀驍戈稍稍起身與顧南額頭相貼，視線相對，顧南看到男人眸子中自己的倒影，映在烏黑墨色之中，有種難言的感覺。

深情而唯一。

顧南凝視他許久，就著現(xiàn)在的姿勢稍稍抬起頭，發(fā)絲略過賀驍戈下巴，微癢。

賀驍戈沉沉看他。

顧南勾唇微笑，目光瀲滟。

而回應(yīng)他這般目光的，最終是落于唇上的，輕柔細(xì)碎的吻。

溫柔繾綣。

☆、.9.18

平南侯生辰后不久，賀老爺子動身回了鄉(xiāng)野。

他走的那日天氣晴好，城門鎖淡綠，惠風(fēng)略夕陽。

老爺子模樣比起初見時(shí)憔悴了不少，站在赤色中抬眸，夕陽映入他的眼眸，眼眸稍稍一轉(zhuǎn)，盡是些晦暗不明的顏色。

到底還是什么都沒說。

顧南看著馬車漸漸淡出視線，想想老爺子轉(zhuǎn)身時(shí)最后一眼中蘊(yùn)藏著的情緒，輕輕嘆了口氣。

自古美人嘆遲暮，不許英雄見白頭。

這句話，真真的沒錯(cuò)。

生辰已歇，賀老爺子也離去，可平南侯府的事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結(jié)束。

京城是非之地，下作事情最是容易成為別人談資，平南侯府嫡庶子之間的事情在京城權(quán)貴中早不是秘密，只是一直都在暗地?cái)[著，如今突然被人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