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怎能敗在一個昏君手里！

    他們都在怒，可鄒垣一定是最怒的那個，踏入書房里，先是一腳把那要劍的少年踹到墻角，痛得他嗷嗷直叫后，抓起三皇子的領(lǐng)子就把他提了起來，張口便罵——

    “你父皇危在旦夕，還有心思玩？！你可知你□□爺爺當(dāng)年何等梟雄？你父皇十年圖治，讓大楚國力反超強鄰，殷家一脈龍裔怎么會生出你這等不肖孫子！”

    鄒垣從軍多年，殺氣非尋常人能比，三皇子只不過才滿十歲，哪里禁得起這般沖撞，當(dāng)即慘白著臉掙扎起來——

    “救駕！救駕！還不快來救本宮！”

    周圍的那些狐朋狗友雖然腦子不太好使，但總還是比三皇子靈便的，看鄒垣八尺有余，紛紛害怕起來。

    鄒垣更怒：“救你姥姥！跟我去你父皇面前磕頭認錯去！

    余下的朝臣互看一眼，知道事情鬧大了。

    只不過他們更在意，鄒垣這么一鬧，代表東滄侯要與新君對立，那么……謝端知道嗎？

    ……

    東滄侯府。

    穿著青色小襖的侍女用竹簽將院中冬竹上的積雪輕輕掃入一只小缽中，待細雪半融積滿了小缽，便與其他收集新雪的侍女一道，把雪水倒入爐子中。待雪水微微煮沸，放入果仁、棗片、藥末、五谷，蓋上蓋子小火慢燉，一個時辰后，?；穑瞥芍喔⑷氚状赏肜?，盛到七分滿，才放入食盒里一路送給府中的主人。

    “小姐，這是剛剛熬燉好的四物粥，請您端去給侯爺吧。”

    “好?！?/br>
    陸棲鸞接過那粥，待近了東滄侯的病榻前，用勺子將那guntang的粥攪了攪，等熱氣散去后，才交給東滄侯身邊的婢仆。

    不多時，里面?zhèn)鱽頄|滄侯的聲音：“老夫還當(dāng)你這小娃娃，只是奔著老夫的權(quán)位來的，沒想到還有兩分良心?！?/br>
    陸棲鸞垂眸道：“到底還是要來謝侯爺助我良多?！?/br>
    “你最好別得意，這才是剛剛起步，他日你對上無敬那等人，怕是才知道世間惡者……”

    陸棲鸞搖頭道：“下官也查過一些證據(jù)，污我出身者乃是高赤崖，他與宋相一黨近日有所接觸，我想……這背后不一定是謝公指使?！?/br>
    “……噓。”

    東滄侯沒說什么，只讓她住嘴。陸棲鸞愣了一下，忽然身側(cè)冬寒之息掠過，再定神時，只看見那位當(dāng)朝之首輔，正對著東滄侯微微一揖。

    “侯爺?！?/br>
    東滄侯冷笑一聲，道：“怎么了？老夫派鄒垣去敲打敲打三皇子，你就生氣了？”

    “無敬不敢生義父的氣，只不過國有國法，而法不容情，更莫論你我父子之情。”

    “哦？看來鄒垣闖的禍不小，你打算怎么處置老夫？”

    “侯爺為國之柱石，無敬自是不敢問責(zé)，但……”眸光掃過一側(cè)的銅鏡，那鏡中模糊映出陸棲鸞的身影，他隨即移開目光，道：“襲擊皇裔，罪不可恕，我已派人將鄒垣下了獄?！?/br>
    ……他是真的敢，正面挑戰(zhàn)東滄侯的威嚴(yán)。

    ”

    東滄侯與謝端一樣, 都不是輕易動怒之人，便是真的動怒了，口氣也總是一片平靜。

    “鄒垣行事是魯莽了些, 但也并非愚昧之輩, 沖撞皇子定然事出有因?！?/br>
    “侯爺知我欲奏立三皇子為儲，這才派鄒垣入宮, 無非是為了點醒滿朝文武如此貪婪無能之輩, 儲君之事需再議?！?/br>
    東滄侯微微抬眼, 道：“東楚國力正值上揚之時, 隱有大一統(tǒng)之兆, 如今砥柱漸崩，就算急于尋覓新主，也決不能是此子……他和他那母妃一樣，一副嬌貴骨頭, 讓這母子做了掌舵之人, 此舟必沉！”

    “侯爺多慮了?；首域湙M，可朝中有我?！?/br>
    “你當(dāng)真如民間傳言一般, 意欲效法曹孟德？這條路可不簡單?！?/br>
    謝端垂眸道：“故而我欲向侯爺討一個人情?！?/br>
    “什么人情？”

    “鄒將軍之性命。”

    空氣凝固，在后面靜靜聽著的陸棲鸞也是一驚, 隨后便見東滄侯倏然握緊了手指, 隨后又松開, 猛然爆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聲。

    陸棲鸞看得到，他掌心隱約咳出一些猩紅之色，正要去叫大夫時, 東滄侯擺了擺手，啞聲對紋絲不動的謝端道——

    “前有荊軻刺秦，為解國難，取樊於期之首級取信于強秦；后有曹魏趁國亂，挾天子以令諸侯，權(quán)傾天下。我本以為你有荊軻之志，卻行曹魏之事，卻是看不明白了，你心中尚明凈否？”

    謝端未如以往那般言辭機鋒，而是直言道：“有儲君在朝，總好過東楚無主，縱然皇權(quán)旁落，至少有人把江山一肩挑起，有何不可？”

    皇帝十年圖治，如今雖有污吏橫生，但相較十年之前讓百姓苦于戰(zhàn)亂，已稱得上是中興之世。

    陸棲鸞是知道的，她年幼時，街頭巷尾總徘徊著乞討的流民，隨著她慢慢長大，那些破敗的房屋，荒廢的農(nóng)田，襤褸的農(nóng)戶都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的清平。

    這個帝國正在蛻變，盡管這種蛻變是膝行著的，過程中有著穢羽旁生……

    他要做那穢羽了。

    東滄侯再度咳了起來，推開侍婢喂來的藥，道：“你終究是放不下前朝遺臣之仇，老夫如今沉疴，管不住你了，你還有什么，一并說了吧。”

    “請侯爺……交出軍權(quán)?！?/br>
    一片寂然中，所謂養(yǎng)虎為患，到底還是反噬回來了。

    東滄侯手里的軍權(quán)，可調(diào)動宮中禁軍，若有人意欲謀反，則必要先奪禁軍。

    “那你要從我手里搶。”陸棲鸞說道。

    他變了，她也變了，一場冬雪淹沒了遙遙相對立的視線，分明昨夜還恍然夢見對方在湖畔聽風(fēng)輕語，待雪靜風(fēng)消后，卻是一個權(quán)傾朝野，一個鐵胄加身。

    漠然相對，分毫不見柔色。

    “你讓我惱心了。”謝端似乎并不欲爭論，朝門外走去，“給你家中去封家書吧，待冬雪稍過，令尊堂要遠游了。”

    陸棲鸞掐著手心，她早知道自己的身世要連累父母遭貶，卻沒想到，下達命令的是謝端。

    她終于按捺不住追出門去。

    “謝端！”

    被喊的人，步子未停，又聽得她質(zhì)問道——

    “你就這么想逼我嗎？！”

    “是。”

    滿園霜雪入眼眸，他定了心思，此行絕不回頭時，卻聞得身后一聲輕顫——

    “侯爺？”

    身側(cè)跑來許多面色焦急的醫(yī)者，片刻后，房內(nèi)隱約傳出一聲人之將死的低泣。

    混亂中，陸棲鸞對他說道：“謝端，你當(dāng)真放得下嗎？”

    眉睫間的蒼白之色漸漸透明，化作一線水色，卻在未落前便消失殆盡。

    “本相，放得下?！?/br>
    這就是他的回答，今后，再也不是寄情山水的文人，而是權(quán)臣。

    ……

    除夕夜，本該是京城人家共享天倫的年節(jié)，年邁的官吏卻不得不早早起身，挑了件樸素的緇衣，去了東滄侯府。

    侯府門前掛起了白綾，府外兩條街，皆讓訓(xùn)誡的軍士清空，留給喪儀隊伍來往。

    臬陽公來得極早，他也一樣老邁，本該臥病，今日卻堅持親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