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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許他停歇。稍有懈怠,便亂棍相加。 李柔風(fēng)默默忍耐,抱雞娘娘的臉已經(jīng)洗過,衣裳換罷,用薄巾遮了面,拿著棍子坐在屋頂正脊上督工。那四個孩子在抱雞娘娘身邊坐了一溜兒,一個個托著腮,乖巧可愛。 第一個孩子說:“我好像聞到了爹娘的氣息?!?/br> 第二個孩子說:“是哦,可是爹娘不是去殺楊燈了嗎?楊燈還沒死,他們不會回來的呀?!?/br> 第三個孩子說:“笨蛋,因為你坐在爹娘的骨灰上?!?/br> 第四個孩子跳起來拍了拍屁股:“哎呀!” 四個孩子便飛走了。 李柔風(fēng)慌忙合掌閉目,合掌喃喃懺悔道:“……我不是有意拿你們的骨灰壇,只是放在外面,我一伸手就拿到了……對不起對不起?!?/br> 抱雞娘娘拿樟木棍打了下他的手,斥道:“你做什么?” 李柔風(fēng)猶豫了一下,說:“有鬼……四個孩子,說咱們?nèi)隽怂麄兊锏墓腔??!?/br> 抱雞娘娘道:“有什么可道歉的。楊燈的兵殺了他們?nèi)?,連一只貓都沒放過。他們一家六口的尸骨是我斂的,亡魂也是我超度的,現(xiàn)在他們不肯走,我有什么法子?”她把裝瓦的鐵皮桶敲得當(dāng)當(dāng)響,厲聲道:“干活!” 如此一直到后院的大郎君叫了第三聲,李柔風(fēng)眼前的一切漸漸消失了形狀,又陷入一片漆黑的混沌之中。他摸索著提醒抱雞娘娘:“夫人……我看不見了?!?/br> 他感覺到抱雞娘娘的聲音在離他遠去,漸漸到了房子底下。 “你就在上頭待著。” 李柔風(fēng)急道:“為何?” “待二郎回來的時候,須得看到你在屋頂勞作?!?/br> 李柔風(fēng)啞然失言,垂頭喪氣坐了一會,順著屋脊小心翼翼往下爬,爬到邊上,卻怎么也摸不到梯子。想起方才兩道“砰砰”聲響,原來抱雞娘娘早已把梯子搬走了。 馮時在接近正午的時候回到馮宅。李柔風(fēng)正在房頂上苫泥布瓦,灰頭土臉不成人形。馮時見一大片屋頂都已經(jīng)煥然一新,便未再過問,徑直進了廳內(nèi)。 張翠娥已經(jīng)為他備好了午膳,馮時吃罷,指蘸茶水,在桌子上寫了個生辰八字。 張翠娥挑起細(xì)長的眉,敏達的目光掠過馮時的面孔。馮時的面色依然是莫測的,沒有多余的內(nèi)容可供她揣摩。 “公公,這是吳王側(cè)妃新得的小王子的八字?!?/br> 馮時花白的長眉動了一動,道:“不錯。你看此子命相如何?” 張翠娥目光爍動,袖中略略掐指,眉頭蹙起:“此子命數(shù)甚異,一生坎坷飄零,卻又是帝王之相?!?/br> “何種帝王?” “大兇大殺?!?/br> 馮時雙瞳的濁光驟然聚積,又問:“父母宮如何?” “日月失陷,刑父克母?!?/br> “如何化解?” “過繼給他人。不過這是轉(zhuǎn)嫁之法,繼父繼母,亦會遭遇克害?!?/br> 張翠娥說畢這些,抬起目光來對著馮時。算命之人,知七分,先說兩分,剩下五分,察言觀色見機而言。 然而馮時凝神半晌,忽而一笑,拉過張翠娥那只掐指運算的右手握在掌心,“好孩子,除了化解之法,你和王妃請來的那位陽隱高人,所言竟是一模一樣?!?/br> 張翠娥心中一動,問:“陽隱山的通明先生?” “不錯。” 她的眉頭頓時皺得緊了一些,通明先生功力遠在她之上,她若說兩分,通明先生應(yīng)該說四分才對。通明先生為何不提,這孩子的父親倘若能順利渡劫,亦有一飛沖天之機?刑父克母之相,亦能轉(zhuǎn)為廟旺之勢? 馮時看出些蹊蹺來,問道:“怎么?有什么不對?” 張翠娥搖搖頭,道:“通明先生是我?guī)熓遄?,隱居多年從不出世,我只是好奇,吳王妃怎么有這么大的能耐,能夠請動他?!?/br> 馮時此刻心情甚好,拍了拍她光潔的手面,道:“通明先生兩月之前得一圖讖,推算出天下必歸蕭氏。吳王妃早前便寄信相邀,他下得山來,頭一卦就給了這小王子?!?/br> 蕭氏。 哪個蕭氏?吳王蕭子安一支,還是澂王蕭焉一支? 她每每推演到這一卦時,卦象便混沌一片,仿佛有什么怪力攪亂其中。 張翠娥那骨節(jié)分明有力的五指在馮時的掌心微微一顫,口中卻乖巧問道:“那通明先生,是如何給出破解之法的?” 馮時的一雙嘴唇,與老熟將爛的紅棗一樣顏色。一張一合,吐出兩個字: “出家?!?/br> 這日三更時分,馮時依然入宮值夜,李柔風(fēng)依然上房苫瓦。抱雞娘娘面罩薄紗,守在一旁,盯著李柔風(fēng)。李柔風(fēng)被晾在房頂一天,無甚好興致,緊閉了嘴唇一言不發(fā),只盼著早日修完屋頂,早日找到機會外出。 抱雞娘娘一動不動地盯著李柔風(fēng),直到更夫敲了四更天的梆子,她忽的執(zhí)木棍挑起李柔風(fēng)的下巴,道:“一個人什么時候會說謊?” 李柔風(fēng)嚇了一跳,卻不解她是何意。 抱雞娘娘扁平的聲音道:“比如你,明明一直在想出去尋找蕭焉的魂魄,卻不得不囿于此處對我虛與委蛇,你說,是為什么?” 李柔風(fēng)驚得險些從屋頂滾落下去,被抱雞娘娘眼疾手快地一棍子擋住。 他顫聲道:“夫人,我并無此意?!?/br> 抱雞娘娘慢吞吞地站起來,像是腿蹲麻了。她干枯的聲音自言自語道:“別有用心?心懷鬼胎?——是了,比如你,你目的并不僅僅是想找到蕭焉的魂魄,你還想把你這一具不老不壞的陰間人的軀殼送給他。蕭焉眾妻兒俱被吳王殺害,身后無人,殘余舊部如一盤散沙。倘若蕭焉能奪舍重生,澂王一支,何愁不能東山再起?” 抱雞娘娘這些話,好似一道霹靂將李柔風(fēng)擊中,五臟六腑四肢百骸都被炸得粉碎。 馮時臨入宮前告知抱雞娘娘,吳王蕭子安這次召楊燈回來,便是讓他清剿澂王舊部,尤其是建康城中,需得再大清洗一次,以防有澂王余孽潛伏其中。 李柔風(fēng)思及此處,更是惶然恐懼,他謀劃此事,已經(jīng)有數(shù)月之久,其間忍辱負(fù)重,折盡君子清節(jié),又豈堪為他人道也? 就算還有其他陰間人,也未必有誰會愿意像他一樣為蕭焉做盡一切。吳王猜忌多疑,暴虐無道,豈如澂王英武睿哲、篤學(xué)勤政? 他只知道,眼下他是澂王的唯一希望。他也只知道,他付出了這么多,終于走到了建康,大清洗即將開始,絕不容許他功虧一簣。 李柔風(fēng)死死地看著那一團火。細(xì)細(xì)的骨灰微末在夜風(fēng)中飛起,或多或少地落到抱雞娘娘的身上??床磺迥槪鞘萑鯁伪〉纳碥|,只要他稍稍一推,便能讓她跌落屋頂,不死既傷。他到底是個男人,一個年輕的、健康的、有力量的男人,他想要殺抱雞娘娘,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