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祚都未和他說，他本想就不問了，如今既然趙祚提起，他便試探道：“風(fēng)還是偏了？”

趙祚被他問得一愣，反應(yīng)了會兒才點(diǎn)點(diǎn)頭：“嗯。”又補(bǔ)了一句道，“不過無妨，你好生將養(yǎng)。這事，莫管莫問?！?/br>
“好，”謝無陵不假思索地頷首應(yīng)了，有些說不清的信任，也讓趙祚眉頭一松。

謝無陵拍了拍羨之，讓他躺好，又輕聲道：“還有一事?！?/br>
“嗯？”

“今日那藥太苦了!爹爹，苦得美人哥哥糖都拿不住了！”謝無陵剛要說話，便被羨之突然打了岔，還不是一個小岔。

這話惹得趙祚又湊到了床前，帶著幾分趙祚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急切，捉了謝無陵的手腕，看起來是有些顫。

謝無陵蹙了眉，抬了另一只手把衣袖拂來，虛推了趙祚的手一下，將自己的手帶了回來，眉眼里盛來了勉強(qiáng)的笑：“真是你那糖不夠甜，我沒拿穩(wěn)。無礙無礙?！?/br>
羨之并沒老實(shí)躺好，反是趴在謝無陵身邊，做了一副了然的模樣看向趙祚，像是在說“看吧，我說藥苦，爹爹還不信”。

謝無陵抬手摸了摸羨之的頭，一瞬間眼里都盡是柔情，像極了那春時趙祚在昭行見到的人，趙祚的心驚了片刻。

這是梁酌也不曾給他過的感覺。

趙祚被他的笑晃了眼，一時有些失神。謝無陵這樣的人啊，大概再過十年，二十年……也都還是那個桃花樹下奏琴的少年吧。

趙祚是在第二天天亮前走的，他走了后，謝無陵便起了身，指使小奴替他掌筆寫信。

信上言語都是些花花草草的東西，羨之以為自己聽懂了，到后來羨之長大了，才懂那信上的花花草草，都是謝無陵在用昭行背后的東西去幫趙祚打點(diǎn)罷了。

不過后來那些昭行背后的東西也被謝無陵分給了不同的人掌著，比如宣城主趙世手上捏著的，便是昭行從各地收攬來的消息。不過這都是后話。

眼前那些趙祚讓謝無陵不要管的，謝無陵其實(shí)一直在趙祚看不見的時候，偷偷幫扶著。

羨之記得最清楚的事，還是他被趙祚送進(jìn)宮的那日。

惠帝趙啟下了幾道新旨，一道是處決西山瓷窯的涉事官員的，一道便是處置趙祚的。

這道明黃里，扯了性格乖張，恃寵而嬌的由頭，罰他往雅山禁館修身養(yǎng)性。

頓時廟堂嘩然，有人笑逐顏開，有人愁眉苦臉，也有人不動聲色。

“君心難測”這詞更是在扶風(fēng)士族里傳了起來，出宮的皇子也不過這二位，一位摘了銜，連府邸都出不了，另一位直接發(fā)配別地。

說來趙祚是于那旨意下來的前夜，瞧了眼這房里入睡的一大一小，便先領(lǐng)了圣旨走了。

第二天天不亮，羨之突然就醒了，說是做了噩夢，吵著要要父親。連謝無陵的話都不聽，這廂折騰了小半個上午才消停。

依著舊日規(guī)矩，趙祚晌午總要陪羨之吃頓飯的。看著日頭漸升，謝無陵看著自己終于要歇口氣了，才注意起了外間的聲響，發(fā)現(xiàn)了府上的異常。

彼時他正哄睡了羨之，便起了身，扶著墻走了出去，看到了半數(shù)的娥子奴兒都等在了外頭，瞬間蒙了神。

直到這幾日跟在身邊伺候著的小奴解釋了番，這才懂了意思。

現(xiàn)在府上的“梁酌”是趙祚李代桃僵的計。說到底也只是珍妃養(yǎng)在身后幾年的娥子，做不了主的。

依著趙祚臨行前的意思，是這一府上下都交由謝無陵來打點(diǎn)。

謝無陵扶著門立了良久，與其說是趙祚信他而托付，實(shí)則卻是要錮著他。

他想謝無陵好生將養(yǎng)，所以拿這一府人的瑣碎縛他；他想謝無陵不奔波，所以拿這一府人的瑣碎壓他。

但謝無陵又怎是他錮得住的呢？至少對趙從山的事上，謝無陵從未想過放掉，哪怕有一天趙祚認(rèn)命不爭不搶，他也會替他爭，替他搶。

因?yàn)橹x無陵忘不了那個在昭行舉著杯，同他說這天下的玉冠王孫。

謝無陵指了一個小奴替羨之打點(diǎn)行裝，說是午后便送羨之入宮，又遣了“梁酌”不日啟程去陪趙祚，并替他帶話給趙祚，又散了眾人，才回了屋。

回了屋的謝無陵撐著神，坐于書案前，執(zhí)湖筆，左手扶了右手腕，盡力穩(wěn)重落筆。

不知廢了幾張紙，至羨之醒來，才堪堪寫好了兩封信。

謝無陵將信遞給了門外候著的奴兒，指了一封送往靈薦觀，一封又托給羨之的乳娘，讓她入了宮便帶給珍妃。

羨之直到后晌醒來時，謝無陵喚了小奴將給羨之溫的午膳端來，這期間羨之安靜了許多，也沒有吵著要趙祚了，許是趙祚原來叮囑的話突然對羨之起作用了，又許是羨之也感覺到了身邊的謝無陵與平日待他的人有什么不同了。

但等羨之細(xì)細(xì)瞧來，他的美人哥哥似乎還是那個美人哥哥。他在謝無陵面前用了午膳，謝無陵才告訴他元裹姑姑的來接他的車等他許久了。

他聽完，一躍而起沖出了府門，謝無陵比不上的他腳程，由小奴扶著緩緩而來，立于府門前，欲言又止了幾番。

終是朝羨之揮了揮手，又看向了羨之身后護(hù)著他的乳娘，對她頷了頷首。這才叫了那車夫架馬啟程。

直至馬車走遠(yuǎn)了，他才上了另一輛不知何時停在府側(cè)的馬車，又叮囑了那小奴好好守著這府邸，這便也絕塵去。

謝無陵走后那夜，府上的小話就說開了，只說他是大難臨頭，各自逃了，寫了幾封信，也不過是裝模作樣搬搬個救兵罷了。

當(dāng)然這談資還沒過夜便入了“梁酌”的耳里，“梁酌”蹙了蹙眉，不知聽信了幾分，最終還是呵斥了那些個娥子奴兒一句，便回身依謝無陵的吩咐，準(zhǔn)備南下去趙祚被譴去的雅山。

而被那些娥子奴兒念叨的謝無陵正將自己藏在了黑兜帽下，踏著夜色，進(jìn)了重闕里的一方大殿——長明殿。

長明殿是重闕正中的一座殿，垂脊飾吞獸，莫不莊嚴(yán)。

然這地是圣上就寢之地，平素沒了允許，旁人是連院子都進(jìn)不得的。是重闕里最嚴(yán)制之地，也是重闕里秘密最多的地兒。在這處服侍的宮娥與宦官也都是下了封口令。

謝無陵還未踏入，便被宦官告知了，進(jìn)了這地兒，便要謹(jǐn)慎些，到底長明殿的人，是珍妃打點(diǎn)不到的。

謝無陵頷首，抬頭看了看頭頂這片灰蒙蒙的青冥，長嘆了一息。

今天扶風(fēng)迎來了它初冬的第一場雪，聽說是要比往年大一些的，那黃瓦儼然已被白皚覆蓋，這長明殿前的院子自然也不例外。

謝無陵脫了兜帽，由著宦官領(lǐng)他走廊，終駐步于院中，看著背對他的惠帝。

謝無陵臉色蒼白，還未行禮，便聽惠帝開了口，帶著一種深沉，也少了幾分穩(wěn)重，像是在和老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