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下來，抓起她的手腕。

    長孫沖目光緊張起來。

    “人死了，身體會這么涼么？”李明達像感慨一句，又像是在問長孫沖。

    “人走了，身子確會發(fā)涼。”長孫沖微微松一口氣，但看著李明達打量李麗質(zhì)的樣子，心越來越往上提。

    田邯繕連連點頭附和，告知李明達確實如此，又勸慰她早些離開，以免傷情過甚。

    長孫沖連忙附和，“你jiejie若活著，也不會忍心見你如此?！?/br>
    李明達緩緩放下李麗質(zhì)的胳膊，但她的手卻并沒有抽離，反而摸了下床上的褥子。

    李明達又去看李麗質(zhì)的臉，盯得很仔細。

    長孫沖越發(fā)慌張，連連溫言勸慰李明達切莫傷感，“你可不能太傷心，你傷心過度，身子再難受，圣人的傷心只怕又添一些。再說他剛剛?cè)绾文樱阋睬埔娏?，只怕別人哄不住他，唯有你親自去才行?！?/br>
    李明達轉(zhuǎn)頭看長孫沖，“那你呢，為何不傷心如我們一般，這樣淡然？”

    長孫沖一聽此話，忙行禮道不敢，解釋自己其實十分難過，不過因要迎接圣人和貴主，必須控制自己的情緒罷了。

    說完此話之后，長孫沖心里卻是不解李明達為何會出此言。她向來善解人意，不會這樣刻意用話刁難，給人難堪。但今天，她從看到李麗質(zhì)開始就反常，莫非……

    長孫沖眉頭狠皺。

    偽裝很可能在一開始完美，但對弈時間越長，心虛的那一方就會露出越多的破綻。

    李明達而今就看到了很多破綻，來自于長孫沖，來自于李麗質(zhì)。

    她倒是很想嘴一張，痛快問清楚，然而眼下這光景，事關(guān)之重大，由不得她一時口快，不考慮后果。

    李明達垂著眸子思慮了會兒，才說去找圣人。

    長孫沖暗暗地松了口氣，立刻又命人將李麗質(zhì)床榻的帳幔放下。隨后二人一前一后出來，剛巧有公主府的下人端著幾盆冰過來。

    李明達伸手在盆里抓了一把，冰塊涼涼的，隨即就化成水在手里，“這是？”

    “天熱，以防……”回話的小廝不知說‘尸體腐爛’或是‘公主腐爛’合不合適，遂嘴巴卡住了，不知道該怎么表達。

    李明達立刻明白了，轉(zhuǎn)而看向長孫沖，“沒想到你們準(zhǔn)備得還挺充分?！?/br>
    長孫沖愣了下。

    隨后公主府的管家湊上前來，忙道：“這些事都是奴們準(zhǔn)備，該想到的都想到了，請貴主放心，奴們一定會盡全力辦好后事?！?/br>
    “你說話倒誠摯。”李明達嘆了一嘴，然后就快步朝李世民所在的地方去。

    但其話在長孫沖聽來，卻覺得她話外有音。長孫沖瞧著李明達的目光越來越復(fù)雜，以前他自以為很了解這小丫頭的性情，而今卻是一點點都不懂了，不過是半年未見，竟比圣人的心思還要詭譎難測。

    李明達去哄了李世民之后，果然有些效用，李世民哀傷減半，長噓幾口氣，便要帶李明達回宮。李明達不應(yīng)，求李世民讓她在公主府呆一夜。

    “我想再送一送她?！崩蠲鬟_道。

    李世民怔了下，然后就紅了眼，轉(zhuǎn)頭跟長孫無忌直嘆兕子懂事，念重情義。

    長孫無忌點點頭，自然不吝嗇于對李明達的夸獎。圣人的女兒之中，長孫無忌最看好的就只有倆人，一位是長樂公主，已經(jīng)做了他的兒媳，另一位就是眼前的晉陽公主。倆孩子面上看著都是穩(wěn)重溫婉的性子，但兕子在性子上動靜相宜，比李麗質(zhì)更為活潑。只可惜她年小了些，若不然當(dāng)年真可以選擇，他一定會讓自己的兒子尚這位公主。

    不過而今長孫府走了一位公主，憑他長孫家的榮耀，再尚一位公主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兒子們之中，卻未有令他覺得可與李明達相配的。長孫渙太過淘氣，平日沒有個正經(jīng)穩(wěn)重的樣子。三子長孫濬雖然穩(wěn)重，在才學(xué)上也算還好。拿出來說不丟人，卻也未有一處出挑。處處不顯，反倒就是平庸。沒有將相之才，又如何能與晉陽公主相配，拼得過其他子弟。

    長孫無忌看著眼前這么好的外甥女，一想到自己撈不著，便惆悵地嘆口氣。

    李世民聽聞，拍拍長孫無忌的肩膀，“你也不必太過自責(zé)傷心，麗質(zhì)她命便如此吧。去了之后，在地下也可好好陪著她母親說說話了?！?/br>
    提及長孫氏，李世民又是一頓傷感。這世間女子，便沒有一位能如長孫氏的賢德，善解人意，可以真正走近他的心里。女兒李麗質(zhì)也是個極為善解人意的溫婉佳人，以前他來火氣的時候，這丫頭就隨她母親的性子，勸得他心里舒坦。偏偏兩個解語花，都因為同一個病，先后離開了他。

    李世民因此就更為慌張起來，看向另一個他愛重的女兒，忽然有些擔(dān)心兕子回頭也會如她jiejie母親那般，也會犯嚴重的喘疾。

    “還是隨我回宮去，你年紀(jì)小，身子也不好，不可再此久留傷心過度。”李世民變臉道。

    李明達有點懵，不知道父親怎么忽然轉(zhuǎn)了態(tài)度，忙去拉他的胳膊，和他保證自己不會有事。

    “我就是有些心里話，以前還沒機會和五姐說呢，而今她人走了，我要是再不說，就會憋在心里難受。若時間長了，越發(fā)覺得遺憾無從可訴，女兒就更會傷心了?！崩蠲鬟_幾句話就抓住了李世民的軟肋。

    李世民遂嘆口氣，終究是允了。

    “父親可留程侍衛(wèi)看著我。我一定會乖乖的。”李明達防備地用余光掃一眼長孫沖，然后對李世民補了一句話。

    李世民想都沒想就應(yīng)下，然后就去了。

    李明達送走父親之后，又支走了長孫無忌，讓他不必管自己。

    長孫無忌還不放心，囑咐長孫沖和長孫渙好生照料李明達，至此方去。

    長孫無忌一走，李明達直接揚頭對長孫渙使了個眼色，讓他該走也走。

    長孫渙樂得如此，忙拱手道：“多謝表妹。”

    然后也退下了。

    當(dāng)下，又剩下長孫沖和李明達。

    長孫沖從聽到李明達堅持不走的時候開始，心里幾乎已經(jīng)有七八成確認，李明達發(fā)現(xiàn)了端倪。所以他而今面對李明達，是有些緊張的，這種感覺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了。

    李明達身體朝著李麗質(zhì)停尸的方向，走了幾步，這幾步令他身后的長孫沖心跳極快。

    李明達頓住腳，轉(zhuǎn)而去了公主府的園子，隨便擇了一處涼亭，令程處弼、田邯繕等人在十丈開外的地方守候。

    李明達靠在朱漆柱邊，態(tài)度嚴肅地審視長孫沖。

    長孫沖已然感覺氛圍不對，半垂著眸子，準(zhǔn)備以靜制動。

    他們表兄妹自小就相處，感情自不必說。所以此刻對于李明達，他畏懼感一點都沒有，看起來不過是不卑不亢之態(tài)，但緊張感卻已經(jīng)幾乎把他逼得想立刻轉(zhuǎn)身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