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已經(jīng)透支了一切的人，要怎樣替他修補這把傷痕累累的舊劍，背后的答案他連想一下都覺得撕心裂肺。

他握住那只手，強行將它從劍刃上拿開，死死地攥在掌心，生怕他再做出一丁點違背自己心儀的事情。

“我說了，接下來的事情不需要你cao心。你只要把傷養(yǎng)好就行了。”他是已經(jīng)歸位的神君，不再是過去那個脆弱得需要他處處關(guān)心的凡人，要是這樣還要懷中的人一面倒的付出，他還不如死了算了。

穆離鴉很平靜地看著他，嘴唇微微地翹起，好似那個疼得渾身發(fā)抖的人不過是錯覺。

要不是薛止從小就和他在一起，大概真的會被他騙過去。

他太虛弱了，虛弱到連他多注入幾分神力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殘酷的折磨。

“我是穆家人，雖說我這一生真正鑄過的只有那一把劍，再然后……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半成品?！?/br>
那把劍被他留在了火海中，和遲絳的尸身一起，如果他在這里死了，那么那些傳說中的寶劍就真的再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了。

他又被喉嚨里的血嗆住，用嘶啞的嗓音平靜地說，“父親不在了，就剩下我能為你修補它……如果我都不肯為你這樣做，你難道要拿著一把鈍劍去與澤天君為敵？”

“有什么關(guān)系？”薛止簡直氣得說不出話來，瞪著他，“我是神君，自然有辦法?！?/br>
遠處的澤天君好整以暇，而他們一個離死不遠，一個甚至連化神都沒結(jié)束，對比鮮明得近乎慘烈。

穆離鴉所剩無幾的經(jīng)歷不再允許他繼續(xù)和薛止糾結(jié)這個問題，“如果我……”冷玉一樣的手指在他英俊的臉龐上撫過，“你還會來找我嗎？”

先前澤天君的嘲笑還在耳邊，薛止就像是瘋了一樣，雙目血紅，“我不會去找你的。你如果死了，不管你會不會有轉(zhuǎn)世，我都不會去找你，不會去見你，我只要你這個人，別的都不要……我不會再信你了?！?/br>
他從誕生的那一日起就一直很孤獨，不然也不會為了鏡子中鏡花水月般的驚鴻一瞥而選擇了這條荊棘叢生的茫茫道路。

這是他終于找到的命定之人。

“我不會去找你的?！?/br>
薛止的聲音有幾分古怪，他努力想要看清楚，可映入眼簾的只有無數(shù)模糊的影子。

過了一會，他感覺有什么溫柔的東西落在自己的臉頰上。

這是在哭嗎？從小到大，他見過許多人哭泣的模樣，哀傷的、喜悅的、甚至是瘋狂的哭泣，唯獨沒見過這個人的。

如果可以的話，他其實一點都不想看到這個人哭泣的樣子。他想要這個人笑，想要他幸福，不再孤獨，他愿意為他做任何事，唯獨不想留給他太多的悲傷。

“那么你會忘記我嗎？”哪怕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他還是想要問一遍。

薛止頭一次這樣暴怒又狼狽，“除非我死了，除非我從這片天地間完全消失……”

——你要丟我一個人了嗎？

“果然是這樣?！澳码x鴉看著他，聲音里帶著細微的祈求，“我還有有話想對你說，再靠過來一點?！?/br>
薛止握住他的肩膀，慢慢地低下頭。

“請?zhí)嫖覉蟪?。我……”我本來想手刃仇人，可是我已?jīng)做不到了。

他的家人，父親、母親、祖母還有侍女阿香，他們都因澤天君而死，這樣的仇怨是決計無法一筆勾銷。

“既然想要神明實現(xiàn)你的心愿，你……”薛止話音未落就睜大了眼睛。

是一個幾乎要無法被稱之為吻的吻。柔軟的嘴唇貼著他的，令他渾身僵硬，無法做出任何回應(yīng)。

失血過度的身體冷得就像一塊冰，無論怎樣緊的擁抱都無法將熱意傳過去分毫。

其實在離開北海以后，他也忍不住想過，自己的命定之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冰冷的嘴唇離開了他的，連同那若有若無的椿花的香氣也一同消散。

無聲的的疑問是“這樣足夠了嗎？”，薛止閉上眼睛，這是他等待了無數(shù)年的命定之人，也是最好的。

他不會再遇見第二個像他一樣的人了。

“夠了。你的愿望就是我的。”他握住劍柄。

哪怕是為了這樣的他，他都愿意毀掉自己。

“等我回來。”

做完這些事情用盡了他的最后一點力氣，連一個好字都說不出口，薛止拂過他的眼睛，“在此之前……”

接下來還要有澤天君的一場惡戰(zhàn)，他只能保住他的最后一點脈搏，讓它們不至于消失得這么快。

地面上被天火吞噬的樹木在神力的催動下長成了參天巨樹，攀附的枝蔓彼此環(huán)繞，如空中樓閣一般。

薛止將近乎陷入昏迷中的他安置樹蔭之下，站起身，向著自己的兄弟走去，“該結(jié)束了。”

·

從某一日起，天京城就再沒有了晝夜交替，沉淪進無窮無盡的黑夜。

硬要說的話就像是他們最初誕生的那個地方，沒有一絲光能夠照進來，所有的東西都浸沒在無邊的混沌里。

澤天君的白袍黑發(fā)，在火光中獵獵飛舞，他不帶半分感情地注視著萬物，漆黑的眼中已經(jīng)倒映出過去與未來的無限荒蕪。

他誘哄遲絳將這里變作儀式的祭臺，原因不是別的，緊緊是因為這里最適合將他的夙愿變作現(xiàn)實。

月亮的位置只剩下深紅的圓環(huán)，無數(shù)的血與火從這里傾瀉而下，萬古岑寂的無邊長夜將以此為基點，將大千世界都浸染成絕望的深色。

太陽將將成為神明最后的恩賜，唯有神明最虔誠的奴仆才有資格一睹其陣容。

“天罰已經(jīng)降臨，很快就將遍及這世間的每一寸土地。”

在承天君衰敗至隕落的這十多年間，天道一點點傾向了他，替他剿滅那些卑賤的妖物，但是不夠，他要的是將它們連根拔起，再無翻身之日，所以他誘哄了遲絳，以承天君神格為餌食，使得她成為做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如今還差一步，只要將兄長的神格徹底吞噬，他就能真正地將一切握在手掌中。

“終于道別完了？”察覺到有人靠近，他抬起頭，“比我想得還要久，怪不得有這樣的說法，越是低等的雜種就越是……”

“閉嘴?！?/br>
薛止冷冰冰地吐出這兩個字，他在這刀鋒一般的眼光中，無所謂地攤開手掌，“我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有情人生死惜別，總給給點尊重?！?/br>
“與你有什么干系？”

澤天君抬起眼，“哥哥，你沒有忘記吧?！?/br>
薛止已料到他接下來會說什么。

果不其然，澤天君向著他所在的方位走了半步，“我們是殺不掉對方的?！彼难劢敲忌叶际菤埧岬男σ?，“哪怕我們的宿命是互相殘殺，可是我們卻無法真正地殺掉彼此。”

這是與他們的誕生一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