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蘇捧著雞蛋回到自己房里，果然見紅豆乖乖坐在妝臺前等她。

    片刻的功夫，紅豆已然凈過面，正拿帕子沾了茶水，小心地揉按眼角。瞧著雖比方才差些，眼圈的紅腫卻是掩飾不去。

    流蘇頗能體查旁人的心意，打開帕子取出還guntang的雞蛋，麻利地剝?nèi)ネ馄ぃ婕t豆仔細(xì)地在眼睛上滾來滾去。

    雞蛋消腫，又能撫平痕跡。流蘇手法輕盈嫻熟，輕柔地幾個來回間，紅豆的眼睛已然消了好些哭過的痕跡。眼瞅著差不多，流蘇才將雞蛋丟棄，又在水里兌了些玫瑰露，替她擰了手巾拭面。

    從妝臺上白瓷鏤花的小圓缽里挑了些上好的香膏，替紅豆涂在臉上，瞅著小姑娘依舊嬌顏如花，流蘇這才笑道：“好了，如今該說一說方才為何落淚了?！?/br>
    紅豆輕咬著下唇，幽怨地嘆了口氣，更有些不好意思：“不瞞jiejie，方才到?jīng)]說謊，果真瞧著天上一對云雀比翼，振翅越飛越高?！?/br>
    云雀高飛，直沖云宵。紅豆恍然間，便有些羨慕與嫉妒。

    外頭的世界海闊天空，任它們自由飛翔，自己卻要守著這四角合圍的宮墻，走不出方寸的田地，還要整日瞧主子們的眼色行事。

    紅豆扣籠自傷，一時只覺庭院深深，自己也似是那只籠里的白鸚鵡。

    一樣的被困籠中，白鸚鵡卻有粒粒珍饈，還要自己費(fèi)心侍候。靜心想來，自己連那一只觀賞的鳥雀都不如。

    紅豆自怨自艾，方才不覺聽了手下活計(jì)，只顧望著天空發(fā)呆。

    畢竟年紀(jì)小，紅豆不懂得遮掩。這般平平敘來，依舊坦露了內(nèi)心深處的渴求。話雖清淺，卻含著nongnong的不甘之意。

    流蘇恍然記起，紅豆小自己兩歲，已然滿了十三。豆蔻年華的少女，大約心中總有些最美好的遐想，又有幾個愿意孤獨(dú)一生老死宮墻？

    紅豆的想法暗合她的心意，流蘇心中一動，卻是裝做深以為然，贊同地嘆了一聲：“meimei說得在理，連jiejie都忍不住傷心。外頭人只曉得咱們錦衣玉食，過得神仙日子，誰能想到宮里頭的凄涼?！?/br>
    紅豆認(rèn)真地抬起頭來，望著流蘇的眼睛羨慕道：“jiejie卻與我們不同，莫說如今在公主眼前的體面，若是日后公主下嫁，兩位jiejie自然便隨著她出宮?？嗟闹皇俏覀冞@些去留兩難的人，還不知將來如何打算?！?/br>
    眼望著窗外一叢婆娑的柳枝扶疏，紅豆隨手扯了幾片葉子揉搓著，認(rèn)真嘆道：“說起來，我到有幾分羨慕香雪的不知愁為何物。大約我與她不同，做不了盡責(zé)的奴婢，竟是多愁善感了些?！?/br>
    第三百九十章 假戲

    紅豆說著說著，許是觸動傷心事，眼圈又有些泛紅。

    流蘇慌忙勸道：“收住收住，方才理好了妝容，可莫要再費(fèi)一番功夫。”

    紅豆仰著頭，只不叫眼中的淚水滑落，雙肩卻是不時聳動，顯得極為蕭瑟。

    瞧著小丫頭這般的傷情，流蘇便添了些琢磨，想著大約她在璨薇宮內(nèi)的日子并不好過。慕容薇早先頤氣指使慣了，如今雖有些收斂，依舊刁蠻得厲害。

    單看流蘇自己，不過與蘇暮寒私下說了幾句話，便被她記仇記到如今。

    前些時日紅豆不小心打破了一只粉釉凸浮牡丹花的杯盞，因那杯盞是慕容薇常用，她當(dāng)場便翻了臉，將一盞溫?zé)岵坏鹊牟铦娫诩t豆裙上。

    流蘇當(dāng)時正立在一旁，趕緊笑著上前打圓場，息了慕容薇的怒氣，又拉著紅豆下去換衣。當(dāng)時便瞧見紅豆眼中晶瑩剔透，只礙著在主子面前服侍，拼力忍著那眼淚沒有落下。

    當(dāng)日受的委屈還梗在心間，今日又瞧到藍(lán)天上展翅翱翔的鳥雀，紅豆心里為此難過，便添了些傷春悲秋。

    見流蘇一雙美眸中全是關(guān)切，紅豆?jié)饷艿慕廾p顫，又自嘲的一笑：“想來我也是庸人自擾，無論想的再多，都不能左右自己的命運(yùn)，何必徒增煩惱?！?/br>
    流蘇卻是極認(rèn)真地望著紅豆，與她并肩立在窗前，伸出青蔥玉手去撫那柳樹曼舞的枝條，淡淡笑道：“meimei這話便顯得悲觀了。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想要認(rèn)真為自己打算，又有什么錯處？”

    曾隨著慕容薇下過蒼南，說起那一路煙柳如織的好景致，還有京杭大運(yùn)河沿岸的風(fēng)土人情，流蘇娓娓道來，說得精致動聽。

    “腰纏十萬貫，騎鶴下?lián)P州。煙花三月的江南，meimei很該去看一看。”流蘇本就嗓音甜美，此時刻意添了些誘惑，便格外動人心弦。如指上泠泠的琴音一響，余音便緩緩繞在紅豆的耳畔，經(jīng)久不散。

    瞧著紅豆眼色晶亮，露出滿臉情不自禁的傾慕，流蘇心知釣餌已然放下，便漸漸收住了話題。

    茲事體大，想從慕容薇身邊再尋同盟不是一日之功。她不求片刻功成，唯愿步步穩(wěn)扎穩(wěn)打。瞧著紅豆收斂了情緒，流蘇體貼地拉著她重回妝臺前，替她重新梳了頭發(fā)，又從自己妝匣里尋了朵粉晶珠花，簪在她的雙丫髻正中。

    瞧著鏡中人明眸皓齒，一幅嬌俏動人的模樣，流蘇這才含笑推紅豆起身：“如今已經(jīng)瞧不出痕跡，快出去吧，那鸚哥還餓著肚子，仔細(xì)莫受公主責(zé)罰?！?/br>
    紅豆清澈如水的目光從流蘇半開的妝奩匣子上拂過，瞧著里頭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闹殁O花佃，雙手不受控制地伸出，又戀戀不舍地從最上層那十余幅珠翠碧璽的各色耳墜上艱難地挪開。

    她的聲音雖然不高，卻滿含深深壓抑的渴望與傾慕：“公主待jiejie真好，連這樣金貴的發(fā)簪與花鈿都賞賜?！?/br>
    流蘇的妝奩匣子里東西確實(shí)不少，除去蘇暮寒送的一部分，大部分是慕容薇所賜。平日自己房里少有人來，她的妝奩匣子又上著鎖，便大膽地將蘇暮寒送的東西都擱在了底層。

    縱然陪在慕容薇身邊十余年，兩人由不諳世事的孩童一起長成如今的亭亭少女，此時的流蘇卻感覺有些如同隔霧看花，難以窺透慕容薇真實(shí)的心思。

    下意識里，流蘇覺得慕容薇望向自己的目光陰沉而冰冷，再回首時，又恍然是自己的錯覺。那些昂貴的釵釧首飾、華麗的衣裳面料，依舊說賞就賞，又比如今得勢的瓔珞更優(yōu)厚著幾分。

    見紅豆只對著自己的妝奩發(fā)呆，一雙手想伸又不敢伸，流蘇深知放長線才能釣大魚，不能一次養(yǎng)足了胃口。此刻已然送了紅豆一朵珠花，便不能叫她覬覦其他貴重的東西。

    更怕紅豆再往下翻，露出低層里蘇暮寒送的那些東西。流蘇便將妝奩匣子輕輕一闔，扣上了銀鎖，再推到了妝臺的盡頭。

    流蘇微微偏著頭，兩只精致的翡翠繡球珠子